她還清楚地記得,那是鴻嘉三年的八月,她還是二八女子,正當妙齡年華。
於舞蹈一事,她天賦極高。她的一切仿佛是為舞蹈而生的,腰肢纖細,如弱柳扶風;體態輕盈,如姣花點水。旁人都隻會循規蹈矩學既定的動作,獨她,不僅數日後青出於藍勝於藍,舞技遠遠在教習師傅之上,而且能獨出心裁,自創姿態,花樣奇巧翻新,令人瞠目結舌。
她的舞姿自有曼妙靈秀的韻味,一日落入東阿公主眼中,公主亦忍不住讚歎她如翩躚飛燕,從此“飛燕”這名字便不脛而走,漸漸的,人們便忘了她的本名,人人都喚她“趙飛燕”,在陽東阿公主的樂伎中,她成了最受矚目的舞娘。
從進公主府的那一日起,她便知道,公主的舞伎是為皇帝挑選,終有一天,她的如花舞姿當為皇帝綻放,卻沒想到那一日來得如此快。
陽東阿公主早已潛心布置下場地,堂上用數朵金蓮擺下了碩大的蓮花圖形,每朵純金打造的蓮都隻碗口大小,隻恰恰能容下她一個人的腳尖。
漢成帝如約而至,堂上燈火明亮,絲竹聲悠揚響起,她的心跳得極快,顧不得多想,纖足一點,躍上了金蓮。
她的潔白紗裙輕輕飛起,在精致的金蓮上,起,承,轉,合;她舞步輕靈,聽到有人大大叫了一句“好”。可她顧不上許多,樂曲的節奏愈發快了,她揚起的長袖飄起又落下,她隻知道那一刻,她與樂聲融為了一體。
待到絲竹聲罷,她猶未回過神來,突而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便怔怔走上前去,叩首,行禮,抬起頭,她才看清楚眼前男人的模樣。
他與她想象中的皇帝並不一樣。他有一張清秀溫雅的臉,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和善笑意,他說話的聲音緩慢低微,絲毫不似她想象中嚴厲的帝王。
他問:“你叫飛燕?”
他的聲音聽在她耳裏,似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她輕輕道:“是,民女趙飛燕。”
堂下無數舞伎齊齊望向她,眼神裏充滿了嫉妒的光,這一刻她是上天的寵兒,被君王矚目,可是……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心灰意冷,也許這並不是她想要的結局。
漢成帝決定三日後召她入宮,連陽東阿公主亦為她高興,隻是臨走的那個晚上,合德來到她的房中,月色臨天滿清霜,合德望向她的眼裏滿溢著憂傷。
她知道合德在擔心什麼,望著合德,她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被刻意塵封的記憶陡然揚起。
她愛過一個人,那是一個秋日的午後,在林間,他一箭射落雙雁,卻被她拾起。
他是獵戶,她是貧女,他孔武有力,她纖柔嬌小,他們看上去那般相配。她那般愛著他,在荒寂無人的山野,她匍匐在他的胸前,汗珠從她光潔的額頭滴下,從他****的胸口一路滑落,掉在他們身下壓彎的草葉上,似一粒粒晶瑩水晶。
隻是兩個漂泊的人無法長久廝守,一****再去尋他,他住的茅屋已經空無一人,她想他是走了吧,他曾說過要去投軍的,於是丟下了她。她仰頭看著碧青長空,一隻孤鴻哀哀向南,她痛徹心扉。
合德恨恨地罵:“這個臭男人,占了便宜就走,不得好……”
她伸手捂住合德的嘴,不讓“死”字出口。
她大病一場,爾後,隨著母親,一路向北,繼續流離。
現在她就要進宮了,可她已身非完璧,如何侍君,她淒然笑道:“我不能進宮,我想去向公主稟明此事。”
“不”,合德瞪大了眼睛,“好不容易皇上看中了你,難道我們要做一輩子奴隸受一輩子苦?”
“那又有什麼法子,”她無奈搖頭,“合德,抱歉,讓你失望了。也許這就是姐姐的命。”
“不”,合德的目光充滿決然,“姐姐,還有一個法子。”
她愣住,漸漸明白過來,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不行,那是欺君,會誅九族。”
“沒有人會知道”,合德的聲音陰沉入骨,帶著不容否決的果決,“賭一把,姐姐,贏了,你便是天子最寵愛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