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搖晃(3)(1 / 3)

天朗開到我高中門口,隔著一條馬路看穿白襯衫的少年姑娘走進校園。校門口百年不變地站兩隊人馬,帶著袖章喊老師好。看著他們心急火燎地往裏跑,我有隔岸觀火的快感,我已經被高中的作息時間折磨成變態了。我高中生活的重要課題就是遲到和同遲到作鬥爭。家離學校不遠,但我一定要每天尋找驚魂三十秒的感覺,不耗到最後一刻絕不出門。我覺得這很可笑,自己因為習慣而陷入持續的恐懼中,我好幾次被關在門口都要哭出來了,極少數因為恐懼而流淚的時候。每天早上我都要崩潰一次,第二天依舊死性不改地迷戀被窩。

我戴著墨鏡看校門。變成咖啡色的,每分每秒都被處理得蒼老了。門口的老頭還是讓我心生厭惡,他的頭發又少了一些,嘴臉和當年如出一轍,抓遲到學生再和他們辯論是他生活唯一的消遣。天朗從麥當勞裏買來五個巨無霸,我們一邊盯著學生像暗湧一樣衝進校園一邊啃漢堡。吃到一個半的時候,我在天朗肩膀上睡著了。我還能看見陽光,不過確實睡著了。肚子吃飽,我就會感到安全。我沒有任何瘋狂的夢想了,我寧願用所有白日夢的時間來吃漢堡。但是我不能不想顧白,想他想得都老了。我像個混蛋,活得特別做作。

他把我的時光碾碎,晶瑩剔透的玻璃留在我的身體裏,扭一下脖子會痛,邁一步會痛,挪兩厘米胳膊也會痛,我痛苦地吃喝玩樂,他卻變成了輕盈的粉塵,時刻纏繞著我。

顧白說我們一直以來的互相傷害就是想證明,離開彼此都可以活得很好。生龍活虎,身體健康,比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活得好。

許天朗坐在沙發上給我讀很多他平時來不及看的詩集,仿佛這樣可以化解無法安眠的症結。

葉子雖然繁多,根莖卻隻一條,在青年時代所有的撒謊日子裏,我在陽光下抖掉我的枝葉和花朵,現在我可以枯萎而進入真理。

愛爾蘭,葉芝。

天朗撫摸我的無名指。仿佛撫摸一個秘密。

你愛我麼?你愛誰?誰愛我?我愛誰?

十六歲開始,顧白帶我去各個搖滾場子。生命不息,搖晃不止。我們擠在黑壓壓的文藝青年中搖晃身體,酸臭的汗味夾雜香水,是一種特別複雜的味道。我們就在這種複雜的味道中無知地搖晃。我們拎著喜力瓶子,晃著晃著就醉了。我和顧白看著對方大喊大叫。我特別樂此不疲。

“我們能不能白頭偕老。”

“你說什麼。”顧白湊近耳朵。

“我們能不能白頭偕老。”

“這是歌詞兒麼?”

我發現自己已經精疲力竭了,隻能拚命點頭。好在他沒問是哪首歌的歌詞。

顧白說,在這種喧鬧的環境中才最能聽到自己想聽的聲音。我聽到顧白的心跳,和他的人一樣,不諳世事。一個頭發又長又亂,滿身是洞和文身的青年瘋狂地喊,媽媽我愛你。他特別瘦,帶著不見天日的白,喊得好像全身都要瓦解了,喊到後來那個男人發現我在看他,他就盯著我,我就被他盯哭了,因為他也在哭。我特想上去抱抱他,可是顧白緊緊抱著我,抱得我的生命都酥了。

我問顧白,為什麼我們要這麼糟糕地搖晃。他說因為我們活著。

那天我們睡了滑梯間,滑梯間那麼小,我們的呼吸都是同進同出的。我看著顧白的眼睛對他說,你吻別人的時候是習慣向左還是向右扭頭。

顧白想了一會兒,好像這樣單想是想不出來的,隻能試一下,於是把頭湊過來。我以為自己的小伎倆生效了,我特陶醉地閉上眼睛。顧白的溫度越來越近,之後一下子退回去了。他像找到數學題答案一樣興奮地說,左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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