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參加一個文學獎的頒獎儀式,但不知是為了什麼。昏暗的小禮堂裏,坐滿了身著奇裝異服(更像是古裝)的老年人。我坐在一個角落裏,隨便翻看著民國時期的舊報紙。主席台上有個很有領袖氣質的男人,三十多歲,像是文學界的帶頭大哥,他在慷慨激昂地講演。
我逐漸對他的演講產生了興趣,但我其實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接著,人們把目光集中到了我身上。原來我獲得了這一次的文學獎。我一點思想準備也沒有,因為我的作品隻有不到500字。不過,文學界的大哥解釋說,我的小說具有一種很奇特的效果,那就是,在作者不知道小說情節會如何發展的情況下,讀者卻可以知道。
的確,我不知道自己小說的情節會如何發展,現在仍然不知道,也不清楚我是如何達到那種效果的。他們將我的那篇獲獎小說傳遞到我手上。這篇小說也許曾發表在一份內部傳閱的小報上,評獎委員會把它剪裁下來,粘在了一張A4紙上。剪報的麵積還不到A4紙的一半,膠水還沒幹。
我陷入一種自我陶醉的狀態,哈哈大笑起來。可我很快發現,在禮堂的另一邊,還有一個人也獲得了同樣的文學獎。這個禮堂好像被分為了過去和未來兩個部分,從這一側,你就可以看到另一個時間位置上所發生的事情。獲獎的是一個神情認真的打工妹,她的小說也不到500字,她采用了現實主義的手法,小說的題目叫《春天》。她的小說像試卷一樣被分發到每個人手裏。發給我的那張紙是濕的,上麵的字跡很模糊。我轉過頭,發現周圍人拿到的紙張也都差不多濕透了。有人解釋說,這些紙全是被得獎的打工妹的淚水浸濕的。
與別人分享同一獎項,多少弱化了我的歡樂情緒。不過很快又迎來一個高潮,那就是頒發獎品。一個獨眼老頭悄悄告訴我,獎金可能有一千塊。我想,這下我可以成功渡過經濟危機了。我飄飄然地走到領獎台的帷幕後麵,取到了獎品。
同事老景和我一起背著獎品在路上走,獎品裝在兩個黑色塑料袋裏,非常輕。天完全黑了,不過路燈亮得耀眼。老景忽然說:“你發現了嗎?這條街剛剛被轟炸過,還在顫動呢,隻不過咱們看不到它被毀壞的部分。”我環顧四周,感到街景很荒涼。前麵有個又胖又矮的女孩在給我們當向導,她挺熱情,也許是因為我得了文學獎吧,我覺得老景也對我刮目相看了。
為了不讓這種氣氛消失,我在路邊坐了下來,打開塑料袋,伸手到裏麵掏出一隻藍色尼龍襪子。“原來獎品是兩口袋襪子”,我說。“不錯,不錯!”老景很興奮。我仔細看了看,手裏的襪子還有個大亍同,“是破襪子。”“哎呀,那可能不值一千塊了。”老景說得挺肯定。
我再次見到文學界大哥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正和一群老年人在一間昏黃的小客廳裏座談。小客廳外是一片竹林,建築物也都是用竹子搭建的。搞文學的人似乎總是要在深山中開會。老人們圍在一張圓桌旁交頭接耳,他們各個目光炯炯,有的還帶著古怪兵刃。文學界大哥對我格外熱情,他站起來向我介紹一位白發蒼蒼的胖老太太。“這是娥眉山上的小說家,寫過不少有分量的中篇。”大哥的聲音渾厚而爽朗。我剛想行禮,娥眉老奶奶忽然過來親熱地拍我肩膀,我感到一種壓迫感,有些不舒服。緊接著,她就拉開架勢要和我比試比試。我急忙跳到一邊,隻見她的手在空中留下一連串幻影,就仿佛她有五隻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