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日把太妃椅搬進房裏,出來拍拍身上的浮土,說:“我沒錢。”
他一夜之間在鳳凰樓花掉五百兩,又是一夜之間多出個武功高強沉默寡言的朋友幫他還上這筆巨款,這會兒又一窮二白了?
他似是看出了成月落心裏所想,攤攤手說:“薛璁那個武癡聽聞江北有人使出了一招‘斜陽掛’就急忙往那邊趕,走的匆忙也沒給我留點銀子。”
前十二年成月落可以說是養在深閨中的大家閨秀,見的不過是翻來覆去的那麼些人,仗著父親的庇護家族的蔭蒙,人情世故知道的多是書本上的紙上談兵。後麵這五年,她流落邊城,身負公職,接觸的可謂是魚龍混雜,見的事兒看的人怕是比之前的多上太多。卻是從來沒有見過禾日這樣複雜而神秘的人,他舉止言談看似隨意不羈,卻透著渾然天成的氣度,哪怕落魄到如斯田地依然周身從容,與這般簡陋的環境依然不顯突兀。若說他是世家子弟吧,卻又差了那麼幾分,當年雖是隔著麵紗但前朝的高官子弟成月落見過不少,身上是被榮華熏陶出來的姿態,絕不似禾日這般。他的字寫的不好,他身懷高深的武功,他……
“在想什麼呢?眉頭都擰成麻花了。”
成月落聞言回神,“說起吃,倒是有點餓了。”
禾日拍拍手上的灰塵,有些歡喜的對她說:“走吧,請我吃飯賀我喬遷之喜。”
午後太陽躲進了雲層,天空泛著蒙蒙的灰色,偌大的衙門倍顯陰森。
後堂裏擺著無名的排位,黑底白字是齊叔的手筆。香爐裏冒著青煙,黑色的簾布在風中搖蕩。府衙裏原本是不能擺這些的,但是齊叔說無名無親無故,未免投胎的時候吃苦,就設了靈堂待過了頭七的。縣令老爺來上了一炷香,晃著沉重的身子搖了搖頭,一言不發的離開。
仵作驗過戚非成的屍體之後告訴我們,戚非成常年以血養刀,極度貧血,身體大部分機能已經退化,形銷骨瘦,對於外界大部分刺激都失去了感知性。所以,李興旺的家傳麻藥對他沒有起作用。
這可以說是成月落頭一次直接麵對武林高手,也是頭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武功低微,輕功隻能讓她逃命,卻不能力敵仇人或是救人於危難。
盡管她一早就知道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卻不知道殘酷的這樣徹底。
武林。
成月落想起了她的師傅,那記憶中芝蘭玉樹一般溫潤的男子。她一身輕功授自於他,三年的時間卻從來不肯叫他一聲師傅。一幹叔叔伯伯皆說她性子頑劣,不懂禮數,卻不知道小女子心裏的懵懂情愫。他的離開就像他的到來一般倉促,他仍是喜歡攥著她的發梢,溫柔的看著她,他說:“丫頭,我要走了。”
他說他受人恩惠,到了報恩的時候了。
那年一別,他音信全無。
再次聽聞他的消息,卻是少年才俊,名動帝都。兩年之後,有好事者提了五公子的稱謂,他,也在其中。隔著兩個朝代更替的冤魂亡靈,他和她,已然陌路。
而人,終究不能依靠輕功生存。
於是成月落撿了個陽光不錯的午後,做了幾樣拿手小菜,請禾日吃飯。
酒足飯飽之後,禾日懶洋洋的說:“手藝不錯,說說吧,今兒個這個鴻門宴圖的是什麼?”
成月落起身向他行禮,“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他挑眉,“哦?教你什麼?喝花酒?”
“教我武功。”
禾日沉下眉目,臉色肅然,問道:“給我一個理由。”
“為了活下去。”
禾日沒有再問,回答的倒是幹脆,“好,我教你。”
“師父。”
“慢著,收了你這樣資質的徒弟,實在有辱家師門楣。我雖然答應教你武功,但是卻不能私自收你入門。你我之間無師徒之名,還是叫我禾日吧。”
成月落在心裏鄙視了一遭他花孔雀一般的自傲,“好。”
多年之後,當成月落回憶起往事,才發現命運的輪盤似乎就是從那天開始微不可覺的轉動起來,而她和禾日理不清的糾葛也正是從那日開始的
不過倒也確實如他所說,他師父的門楣是高了些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