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歐陽師傅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就是不肯去動筷子,更不敢去嚐滿桌的佳肴。
他當然不吃!
他本是江南的釀醬好手,在唐家醬場裏埋伏八年,為的就是找尋機會,要在進貢皇家的醬料裏下毒。
原本以為,唐家醬場由一介女子掌管,要覷得機會該是十分容易,哪裏曉得她戒備森嚴,任何細節也不疏漏。
他等了又等,等到了今年,連派他埋伏醬場的主人,都已等得不耐煩,他才找到機會,趁著十九嚐味封缸後,偷偷在薏仁醬油裏,灑下無色無味且毒性極強的毒藥。
隻是,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十九會因為宮清颺的冷淡而失魂落魄,誤開那缸醬油再嚐一次,壞了他的計畫!
「歐陽師傅,我實在是想不到。」十九歎息的說道,看著這位共事多年的老師傅,眼裏有著不解與沉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有什麼好說的?」
話還沒說完,歐陽就動手了!
眼看事跡敗露,他心念疾轉,決定先下手為強,猛地抓起長筷朝宮清颺射去,大手成爪探向十九,想抓了她當人質,先逃出龍門客棧再說。
宮清颺卻早有準備,劈下來襲長筷,白袖一卷,同時將十九推往身後。
「束手就擒吧,也少受點苦。」他平靜的說道,瞳眸裏的銳光卻更亮,因為歐陽妄想對十九下手,挑起了他憤怒的火苗。
「休想!」
歐陽臉色鐵青,大喝一聲,不要命似的拚襲上前。
一隻烏木算盤,卻輕而易舉的擋下他的死攻,迅速和他連拆了十數招,所有的狂勢勁道,都被一一化去。
歐陽愈打愈驚,知道宮清颺的武功,遠在他之上,要是久戰下去,他非敗不可。但是,才一動手,四周便冒出數位身著刑部衣飾的官派高手,他心頭一重,隻能強行纏打下去。
「既然歐陽師傅不喝敬酒,那麼,就得喝罰酒了。」宮清颺緩緩開口,手中算盤一旋,輕鬆揞開歐陽的鷹爪功,左掌聚力,往前一送。
砰!
這一掌氣勁十足,才一沾胸,便發出轟然巨響,歐陽口吐鮮血,被打得往後飛跌,重重撞上易牙廳的牆板,這才狼狽摔倒在地。
「啊,別讓這家夥弄髒我的地毯!」屏風後頭,傳來龍無雙焦急的聲音,眼看血跡染上波斯地毯,她氣得直跺腳。
刑部的高手們紛紛上前,製住頻頻吐血的歐陽,把他壓製在地上,暗紅色的鮮血,在地毯上擴散得更快。
眼見歐陽已無餘力反抗,宮清颺撩袍回身,走向十九。
「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還沒能開口,卻發現眼角有光亮閃動。
歐陽雖然傷重,卻仍有餘力。多年心血俱毀,他對這兩人恨之入骨,眼看宮清颺轉身,他奮力掙脫箝製,抬起右手,發動袖中暗藏機關,射出數支銳利的墨黑小箭。
他就算是死,也要拖一個來作陪!
變化來得太快,所有人皆未及反應,連刑部高手們都不及擋下,墨黑小箭直追宮清颺背心而來——
來不及了,他不知道有暗器,他會死,死在她麵前!
十九的身體,比她的腦子更快有了動作,她足尖一點,便飛身掠過宮清颺,劈掉兩支暗器,回身又欲打掉另一支時,整個身子卻陡然一軟。
她體力未愈,阻擋不及,那支墨黑小箭當胸插入!
「十九!」宮清颺回身,眼睜睜看著她中箭倒地。
大地像是瞬間在他腳下崩潰,他的冷靜被徹底摧毀,錯愕、驚慌、憤怒,各種情緒蜂擁而至,讓他戰栗不已。
不!不會的!
宮清颺看著那當胸中箭,麵色如雪的小女人,這段日子以來,與她相處的回憶一幕幕閃過。
她火爆十足的追打他;她氣急敗壞的說不嫁;她抱著娃兒柔聲安撫著;她難得溫順的任他梳發;地理所當然的替他討公道;她眼也不眨的說,她信他……
所有的景象,在他眼前,如煙花般爆開,劇痛瞬間散至四肢百骸。
痛徹心肺的吼叫聲,震動客棧內外,驚得人人皆是一凜。宮清颺銀發齊揚,真有如勾魂攝魄的索命白無常,猙獰的撲向歐陽。
屏風後的另一人,迅速下了指示。
「留活口!」
刑部的高手們,眼看宮清颺幾乎瘋狂,縱然心裏有畏,卻也隻能硬著頭皮上陣,阻擋他的攻勢。
隻是,宮清颺武功過高,又兼複仇心切,早已失了理智,無論阻擋的是不是敵人,他照樣揮掌,數名高手接不下這狂猛的勁力,一一被打退。
灰袍男子從屏風後閃出,親自上前架擋。
「宮兄,此人是欽命要犯,密謀毒害皇家,得留活口問話。」意欲毒害皇家,背後肯定有人指使,非得仔細追查不可,要是讓宮清颺殺了歐陽,線索就會斷絕。
兩人連對數十招,招式飛快,使的都是絕頂武功,激起的強大氣勁,教周遭武學造詣較差的人都回不過氣來,連一旁的屏風也給震飛了。
「宮兄,你冷靜一點。」宰相開口,即便在對戰之中,仍是氣度深沉。
宮清颺連連被阻,招式更猛更狠。
「讓開!」這聲勢如怒獅的咆哮,震得所有人耳鳴心痛。
宰相卻寸步不移,硬挨一掌,才抓到機會,製住宮清颺的雙手。「唐姑娘沒事!」他大喝一聲。
銀發白袍陡然一震,宮清颺攻勢止息,血紅的兩眼直瞪著他。
宰相緩緩重複,一字一句的說道:「唐姑娘沒事,你回頭看看。」
宮清颺仍是一動也不動,瞪著眼前雙眼烏黑清亮,麵色肅穆如常的男子。有生以來,他首度恐懼到不敢回頭,怕會見到十九重傷死去的模樣、怕這隻是騙他住手的謊言。
「這麼多年來,我騙過你嗎?」看出他內心掙紮,宰相開口問道,鬆開對他的箝製。
沒有。
宰相一諾千金,是天下人都知道的。
宮清颺喉頭一緊,猛然回首,隻見那穿著黑綢鑲紅緞衣裳的小女人,已被龍無雙扶站起身,她的臉兒蒼白如雪,粉唇微顫、氣息微弱,但一雙烏黑星眸卻直瞧著他。
「十九!」他又驚又喜的大叫一聲,扔下宰相,閃電般回到她身邊,緊緊把她抱住懷中,跟著立刻鬆開,急忙檢查她胸前的傷。
「箭呢?你還好嗎?傷呢?」他的雙手落在她的胸口,俊臉蒼白,銀發耀眼如雪,似乎比先前更白了幾分。
「我沒事。」十九被他當眾襲胸,俏臉微紅,想要推開他的手。「我很好,沒傷著啦。」
「怎麼回事?」宮清颺瞪著她衣衫上的黑洞,一隻大手覆在其上,就是不肯離開她的前胸。「你真的沒事?」
「沒事啦!你要聽幾遍才懂啊?」站在一旁的龍無雙,捏著那支墨黑小箭,在他眼前揮了揮。「我早料到會出事,一早就讓人送上一件刀槍不入的金絲軟甲給十九啦!」姑且不提她跟十九是手帕交,就算是看在唐家醬料的分上,她也舍不得讓十九有分毫閃失。
宮清颺的臉上,仍顯得餘悸猶存,他抱起懷裏的十九,飛身往外奔去,轉眼間就離開了易牙廳,把一幹人等全拋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