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智者的心靈 (2)(1 / 3)

在中國文壇上,載道文學一向占據著正統的地位,表現人性和自我的作品卻遭到排斥與冷落。像袁中郎這樣富有個性色彩的可愛的作家,他的作品竟被清朝統治者埋沒了將近三百年之久。直到半個世紀前,林語堂、周作人一幫文人,由於性情相近,仿佛是重新發現了他。我現在讀到的集子,便是他們當初推出的。有趣的是,林語堂等似乎在較小的規模上重複了同樣的命運。他們自己那些崇尚性靈的小品也在中國大陸禁絕多時,直到近些年才開放並且相當地熱門了起來。當今的所謂散文熱,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們的作品點燃的。這使我想到,那種追隨和注解時代精神的載道文學其實隻能得勢一時,唯有真正切近人生的好作品才有耐久的生命力,因為時代在變化,而人終歸是人。我無意重提人性和文學本質的爭論,依我看,這種爭論是無聊的,在一種自由的寫作和閱讀氛圍中根本不會存在;隻想作為一個讀者表達讀了好作品的愉快心情。掩卷之時,我默默感謝使我度過了如許愉快時光的袁中郎先生以及把他推薦給我的林語堂先生。

1992.3

哲人隱語

“那個在德爾斐廟裏發布讖語的大神既不挑明,也不遮掩,而隻是用隱喻暗示。”赫拉克利特如是說。其實他自己與阿波羅神有著相同的愛好。

不過,在哲學的講堂上和教科書裏,他的隱語被當做似乎很不重要的東西省略掉了,他的哲學則被歸結為一種似乎很簡單明白的樸素辯證法原理。

赫拉克利特仿佛有所預見似地譴責道:

“他們即便聽到了它,也不了解它,就像聾子一樣。”

“人們不懂得怎樣聽,也不懂得怎樣說。”

在離開哲學課堂許多年之後,一個平常的夜晚,我又翻開赫拉克利特的著作殘篇。我的耳朵突然靈敏起來,聽到了這些隱語。

“自然喜歡躲藏起來。”

這句話至少有兩層含義:第一,自然是頑皮的,喜歡和尋找它的人捉迷藏;第二,自然是羞怯的,不喜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所以,一個好的哲人在接近自然的奧秘時應當懷有兩種心情:他既像孩子一樣懷著遊戲的激情,又像戀人一樣懷著神聖的愛情。他知道真理是不易被捉到,更不可被說透的。真理躲藏在人類語言之外的地方,於是他隻好說隱喻。

在希臘街頭,流浪藝人荷馬一邊彈著七弦琴,一邊說唱古老的神話故事。他的四周聚集起了許多聽眾。他們聽得入迷,故事結束,一齊嘖嘖讚歎:“講得真好,簡直活龍活現,都是我們看得見摸得著的。”

這時候跑來幾個捉虱子的小孩,他們嘻嘻哈哈,朝荷馬喊道:“我們看得見摸得著的,我們把它放了,我們看不見摸不著的,我們把它帶著!”

這是赫拉克利特給我們講的一則寓言,寓言中的幾個小孩乃是最早的哲學家。

哲學家總在捕捉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一旦捉住,又成了看得見摸得著的,因而不再是他要捕捉的東西了。他永遠在尋找,永遠找不到。

他怎麼知道身上還有虱子呢?他癢。醫生說,未必是虱子,也許是皮膚病,或者竟是神經病。但赫拉克利特會告訴你,醫生也不過是芸芸眾生罷了。

赫拉克利特是一個高傲的人。他蔑視芸芸眾生,當他說“豬在汙泥中取樂”或者“驢子寧要草料不要黃金”的時候,他當然不是在說豬和驢子。他還蔑視他同時代的哲學家們,指名道姓譏諷說博學不能使人智慧,否則它早已使這些家夥智慧了。在他看來,幸福和智慧都是僅和靈魂有關的事。

然而,關於靈魂,我卻聽到了這樣一句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