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的魅力在於它所尋求的人生智慧的魅力,在於尋求者的個性的魅力,最後,如果一位哲學家有足夠的語言技巧的話,還應該加上風格的魅力。敘述某些極為艱深的思想時的文字晦澀也許是難以避免的,我們也瞧不起用美文學的語言掩蓋思想的貧乏,但是,獨特的個性,對人生的獨特感受和思考,是應該閃射獨特風格的光華的。我們倒還不太怕那些使人頭痛的哲學巨著,這至少說明它們引起了我們的緊張思索。最令人厭煩的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所謂哲學文章,老是擺弄著同樣幾塊陳舊的概念積木。風格的前提始終是感受和思想的獨創性。真正的哲學家,即使晦澀如康德、黑格爾,他們的著作中也常有清新質樸的警句躍入我們眼簾,令人銘記不忘。更有些哲學家,如蒙田、帕斯卡爾、愛默生、尼采,全然拋開體係,以雋永的格言表達他們的哲思。法國哲學家們寓哲理於小說、劇本,德國浪漫派哲人們寓哲理於詩。既然神秘的人生有無數張變幻莫測的麵孔,人生的探索者有各不相同的個性,那麼,何妨讓哲學作品也呈現豐富多彩的形式,百花齊放的風格呢?
也許有人會說:你所談的隻是人生哲學,還有其他的哲學呢?好吧,我們樂於把一切與人生根本問題無關的哲學打上括號,對它們作為哲學的資格存而不論。盡管以哲學為暫時棲身之地的學科都已經或終將從哲學分離出去,從而證明哲學終究是對人生的形而上學沉思,但是,這裏不是詳細討論這個問題的地方。
也許有人會問:要求哲學具有你說的種種魅力,它豈不成了詩?哲學和詩還有什麼區別?這正是本書所要說明的問題。從源頭上看,哲學和詩本是一體,都孕育於神話的懷抱。神話是原始人類對於人生意義的一幅形象的圖解。後來,哲學和詩漸漸分離了,但是猶如同卵孿生子一樣,它們在精神氣質上仍然酷似。誠然,有些詩人與哲學無緣,有些哲學家與詩無緣。然而,沒有哲學的眼光和深度,一個詩人隻能是吟花詠月、顧影自憐的淺薄文人。沒有詩的激情和靈性,一個哲學家隻能是從事邏輯推理的思維機器。大哲學家與大詩人往往心靈相通,他們受同一種痛苦驅逼,尋求著同一個謎的謎底。莊子、柏拉圖、盧梭、尼采的哲學著作放射著經久不散的詩的光輝,在屈原、李白、蘇軾、但丁、莎士比亞、歌德的詩篇裏回蕩著千古不衰的哲學喟歎。
有時候,我們真是難以斷定一位文化巨人的身份。可是,身份與天才何幹,一顆渴望無限的心靈難道還要受狹隘分工的束縛?在西方文化史上,我們可以發現一些極富有詩人氣質的大哲學家,也可以發現一些極富有哲人氣質的大詩人,他們的存在似乎顯示了詩與哲學一體的源遠流長的傳統。在這裏,我們把他們統稱為“詩人哲學家”。這個稱呼與他們用何種形式寫作無關,有些人兼事哲學和文學,有些人僅執一端,但在精神氣質上都是一身而二任的。一位嚴格意義上的“詩人哲學家”應該具備三個條件:第一,把本體詩化或把詩本體化;第二,通過詩的途徑(直覺、體驗、想象、啟示)與本體溝通;第三,作品的個性色彩和詩意風格。當然,對於這些條件,他們相符的程度是很不一致的。
下麵開列一個不完全的名單。
古典時期:柏拉圖,柏羅丁,奧古斯丁,但丁,蒙田,帕斯卡爾,莎士比亞,艾卡特,盧梭,伏爾泰,歌德,席勒,赫爾德,費希特,謝林,荷爾德林,諾瓦利斯,威·施萊格爾,拜倫,雪萊,柯勒律支,海涅,愛默生。
現當代:叔本華,施蒂納,易卜生,克爾凱郭爾,尼采,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狄爾泰,齊美爾,柏格森,別爾嘉耶夫,舍斯托夫,海德格爾,雅斯貝爾斯,裏爾克,蓋奧爾格,瓦雷裏,薩特,加繆,馬塞爾,布洛赫,馬丁·布伯,蒂利希,馬爾庫塞,弗羅姆,馬利旦,伽達默爾,阿多爾諾,烏納穆諾,揚凱列維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