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對話和獨白 (3)(1 / 3)

大凡喜歡寫作的人,多有文字癖,我也不例外。且不說寫作過程中的推敲,寫完之後,也往往要讀上好幾遍,非把那些自己覺得不舒服的地方改好,把那些別人可能會誤解的字跡謄清,才感到放心。這份細致很像臨產的孕婦,舉手投足都怕傷著腹中的胎兒,卻擋不住接生婆重手重腳,可憐的小生命一出世就成了個傷殘兒。這時候的難過心情,恐怕隻有那個倒黴的母親才能真正領略。何況這是一本散文集子,而散文是最講究文字技巧的,文字的毛病足以致命。事實上我的心情的確如同一個母親生下了一個死胎,那要比根本不生壞得多。

按我的本意,我是決不肯讓我的書這樣麵目全非地和讀者見麵的。我不願讀者從一麵哈哈鏡裏看我,從一個歪曲的揚聲器中聽我的聲音。我也不願讀者上當買十足的廢品。可是,當我向出版社方麵交涉時,第一次印刷的5000冊書已經投放市場了。我要向買了這些書的讀者道歉,盡管我和他們一樣也是受害者,但是因為我的名字印在書上,我便覺得自己對於他們的上當也有了一種責任。同時,我要求出版社立即按照我提供的勘誤表修正重印,還我的書以本來麵目。

聽說我的遭遇在今日並不算特別,許多作者也有過。還聽說有的出版社為了節省開支,竟取消了校對這道工序。這真正是駭人聽聞的。倘真如此,今後我寫了東西寧可永遠鎖在抽屜裏,也決不交給這樣不負責任的出版社出版。我說到做到。

1994.8

《迷者的悟》自序

一直想給我迄今所發表的散文編一個自己滿意的選集,恰好陝西人民出版社來約稿,就順便了卻這個心願。收在這個集子裏的作品,寫於1983年至1993年,曆時十年。由於這個集子彙集了我自以為比較有代表性的散文作品,我本人是很希望它得到流傳的。

我的專業是哲學,寫散文似乎隻能算業餘愛好。不過,據我所知,無論東西方,古代許多哲學作品同時也是散文佳作,哲學與散文之間的親緣關係源遠流長。但我無意為哲學家寫散文正名,我寫作隻是順應我的性情,本來就喜歡思考一些人生的大問題,凡有感受和體悟,又喜歡用盡可能貼切的語言記錄下來,至於記下的東西究竟算哲學還是文學,抑或都不算,我全不放在心上。有人說我腳踩哲學和文學兩隻船,但在我的心目中它們實在就是同一隻船,所以劃起來並不感到左右為難罷了。

在給這個集子取名時,我倒是稍費斟酌。我先後出版過兩個散文集,書名分別是《隻有一個人生》和《今天我活著》,還出版過一個題為《人與永恒》的隨感集。這些標題大致表明了我的作品的一貫主題,即對人生的思考。現在這個集子裏的相當部分文字已經收進上麵三本書中,要給它們另安一個名目,很有新瓶裝舊酒之嫌。其實最老實的辦法是直接標明某某散文選,讓人一望便知是舊作,買時不致上當,但這又不合此套叢書的體例。好在酒雖是舊的,畢竟是經過了濃縮的,貼上一個新標簽也不算太作假。除了舊作外,這個集子裏還收了以前集子出版後發表的一些新作。我說這些是為了給自己壯膽,因為我自己也是很討厭翻新包裝賣舊貨的生意經的。

終於選用現在這個題目,是想換一個角度來讀自己。這些作品的主題是人生問題,而我之所以如此喜歡思考和討論人生問題,並非因為我明白,相反是因為我執迷。由執迷而生出許多迷惑,實在是欲罷不能。所以,如果說我對人生有所悟,也隻是一個迷者的悟。我大約永遠隻能是這樣一個迷者了,但我也將永遠這樣地在迷中求悟。迷者的悟當然不會是大徹大悟,可是我想,一個人徹悟到絕不執迷毫無迷惑的程度,活著也就沒有意思了。人活得太糊塗是可憐的,活得太清醒又是可怕的,好在世上多數人都是處在這兩端之間。我自知執迷太深,唯有努力用哲學的智慧疏導生命的激情,以慧心訓化癡心,才能達到這個別人不求而自得的境界,獲得一顆平常心。這大約是貫穿我的多數作品的真正動機吧。所以,我的許多說理其實是在開導我自己,也許正因為此,才在與我氣質相近的讀者中引起了共鳴。

1994.6

發表《永恒的女兒》小引

我為妞妞寫了一本書。這本書就叫《妞妞》,還有一個副題:“一個父親的劄記”。妞妞隻活到一歲半,而離開我已經快三年了。妞妞活著時喜歡玩書,抓到隨便一本書便會快樂地喊叫:“妞妞的書!”這聲音一直在我的頭腦裏盤旋,叮囑我寫出了這本真正屬於她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