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輯 序跋隨筆(1 / 3)

趙景深譯的《女人的王國》

趙景深譯契訶夫短篇傑作集的第二卷書名《女人的王國》,即是借該書第五篇小說《女人的王國》為名。這是篇問題小說,是將女主人公安娜的理想配偶的心理轉變作為故事的主題,而間接曲折地表達出作者對於婚姻問題的一些見解。

我們將這篇小說有關婚姻問題的見解歸納一下,則知(一)美滿的婚姻要以雙方合意為基礎。女主人安娜替女仆馬霞介紹給米先伽的時候,米先伽理想中的將來的妻子卻是一個又高又肥,身體強壯,虔奉宗教的婦人,走起路來要像孔雀一樣;而馬霞卻未免過於瘦弱,衣帶束得太緊,走路太慢,過於熱情以至於輕浮,所以他是始終厭惡馬霞的。又安娜的姑母從前曾愛過一個工人,但他的哥哥卻強迫她嫁給一個鰥夫。她講給人家說:“他是繪神像的,感謝上帝,嫁了不上三年,他便死了。”可見美滿的婚姻要以雙方合意為基礎。(二)女人到了時候不得不出嫁。該書麵二三一上安娜聽罷她姑母講述嫁人的故事以後,她便亦“忽然想媾人起來——很急切,很痛苦;她寧願犧牲半生的生活和幸福,隻想有一個人同她親近,很熱烈地愛她;這種非言語所能形容的甜蜜擾亂了她的心。她深信她還在青春,詩歌般的生命還未棄她而去,她便倒在椅子上,笑了起來。”當對她理想的配偶作數次的心理轉變以後,她又想,夢想著快樂已經太遲了,她的一切已經失去了……於是她哭泣,跟同一命運的馬霞一同地哭泣,她說:“我們是傻子!我們是傻子!我們是如何的傻嗬!”她們自己知道已是遲了,重換一種新的生活也是不可能的了。(三)戀而不嫁沒有好處。麵二二〇上安娜說:“我不願隻有戀愛,而無家庭生活。我很寂寞,寂寞得好似天空的月亮一樣,飄浮的月亮一樣;無論你怎樣說,我總以為飄浮不是戀愛所能恢複的。無定性的戀愛總不大好。……總之,我需要的不是一時的享樂,我要的是丈夫和兒女。”(四)婚姻不是兒戲。例如像臭甲蟲所說的:“唉!……安娜,你知道麼?你很有錢而且自由,你是你自己的主人……我可以替你找一個漂亮郎君。你可以從此享受快樂。你再給他五千或是一萬,讓他離開你,後來你愛嫁誰就嫁誰,沒有人敢說你的閑話。這時你想嫁給受過教育的貴人也可以的……”這話畢竟有姑母反對說:“這樣做是罪過的。”這是兒戲的婚姻。幸福決不會產生在像這樣兒戲式的婚姻上,縱然在有錢的一方能得到一個時期的快樂。(五)階級不能差得太遠。安娜是有錢有勢的女人,她想嫁給她手下的工人皮米諾夫,她甚至大膽地在盛筵的席座上宣布下來了。然而事後她卻非常後悔,終究她明白“一切她所說的,所想的,要嫁給皮米諾夫是無意識的,愚蠢的,任性的……她覺得她自己的思想和行為是可恥的,恐怕她當時說的話不正當,又怪自己意誌薄弱……”當她和衣臥下時,她又羞慚而且憂傷地哭泣著:“她覺得最憂傷而且最蠢的便是她以為愛皮米諾夫是合理的,崇高的,光榮的。現在她想,就是皮米諾夫加上工廠裏一切的工人,也趕不上勒士維齊和她接近,甚至於趕不上克萊林。”勒士維齊是位身材很高,胡髭上帶一點灰色,走起路來搖搖擺擺,談起話來聳聳肩的懶惰的律師,克萊林是位年近六十,一臉絡腮胡須,麵孔好像一隻大野貓的文官。可見身份高的人,她理想中的配偶,還在棄貧而求富求名。這由上麵安娜的心理轉變的過程上可以看的明白。

這篇小說是以女人作主體,通過她們的言行曲折描繪而成。上麵歸納所得的五點,便是作者在本文內所表示出的對於婚姻問題的見解。我們從這裏知道,女人到了年紀一定得找歸宿,這歸宿不隻戀愛,因為僅僅戀愛,還鋤滅不盡寂寞得好似天空中飄浮著的月亮一樣的草根——結婚才是她真正的歸宿;而且要求美滿的婚姻,那得以雙方合意為基礎,要有真心厚意,並且最好還是相仿的身份。

這雖是一篇敘述得很繁亂複雜的小說,然而將作者對於婚姻問題的見解粗粗加以歸納,便能得以上主要的五點。僅僅這五點,要是當她婚嫁的時候都能注意到,我們相信她多半能到達契訶夫所謂“女人的王國”了。

一九三六年九月廿九日北平

(原刊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日上海《光華附中》第四卷第九、十期合刊)

黎錦明著的《失去的風情》

提起筆杆,便感到自己學問的淺陋,這好比欲幹什麼事而給人攔頭抽了一棍子一樣,我簡直說不出什麼話了。不過我想,單抱了介紹的誌願,而不說類似批評味兒的那種話,這容許也是可能的。因為如果我裝作了滿肚子學問似的態度來批評,那我可斷言,當一班有識者見了準得笑,而且我自己也明白,在現在我說的話未必都是對的,也許做了將來我自己的“笑料”,所以我就這樣地把自己約束住了。事實上這倒是的確:得罪了人還事小,不公平便連自己也對不起。

關於黎錦明先生的作品,近年來卻是很少看到發表出來。自從“一·二八”戰役後,我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便是《現代》三卷三期上的《銀魚曲》,很短的一個短篇。但在《銀魚曲》之前,依照他這部書上的創作日期看,還有《一夜》、《赤峰之戰》與《佞佛者》。不過為了筆者的瀏覽範圍狹窄,所以就不知道到底發表在哪些刊物上,抑或未曾發表過。總之在這個集子內,除了《韋忽》沒有署寫作日期與《孤零者的夢》是一九三二年之作品外,其餘的八篇,《茶亭速寫》,《武器與勇士》,《失去的風情》,《佞佛者》,《赤峰之戰》,《銀魚曲》,《一夜》,《靜的喜劇》,都是一九三三年的近作。

在這十個短篇裏邊,當然有好也有不好,不過讀者的目光未必全是一律,所以我也用不到過分地說它怎樣怎樣的話,不好的地方我不願說,不敢說,我還是來說他的好的地方吧,因為這或許不失卻真正的介紹之意義。黎錦明先生的小說我覺得有個普遍的好處,乃是每篇無論在布局,還是進展,都非常清晰,並不患上了“意識模糊”的毛病,使讀者看了一目了然,知道他在攻擊些什麼,抑或指點些什麼。據作者自己在《自序》裏邊說:“我的態度,在這集子內,是更明顯了,——路人的態度而已。所謂路人,離開了希望,對於自滿,反動,頹廢卻輕視著質言之,我的義務,在將某一種事實,指示其缺點而已。而其用意,自是希望好的方麵較多。”本著這樣的態度和用意,我亦是覺得非常適當,十分妥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