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北利號全船都按照船長的指令忙碌起來,人們小跑著進進出出、上上下下,沒有嘈雜和混亂,是真正的忙而不亂。
各處巡視的詹姆斯船長很滿意,他點點頭,不挑剔什麼,那就是了不起的嘉獎了,別指望他輕易會表彰哪一個。
詹姆斯最不放心的是底艙和中艙塞得充梁接棟的彈藥,這是雷北利號的致命隱患。如果沒有這堆炸藥,即使中幾發魚雷,象雷北利號這樣具有八千噸排水量的船,是可以掙紮1一旦彈藥被引爆,會把他的船炸成粉末!他最清楚,兩千發加農炮彈,三千發無後座力迫擊炮彈,還有五百發山炮彈——大得每一枚須四個人抬——再加上兩百噸黑、黃火藥、一百箱雷管……這些加一起的威力,一定不會小於維蘇維火山或者埃特納火山!
可他又一籌莫展。他總不能在沒出事的時候就擅自把這批運往北非反法西斯前線的武器彈藥投入印度洋,而一旦出事,現處理它們,那就來不及了。
章水厚奉命去檢查彈藥間的防火設施,詹姆斯對章水厚的心細和穩健是很賞識的。
章水厚找來放六節幹電池的電筒,看起來象一根鐵棒子,是他自己焊接而成的,可用起來極方便,射程遠,光柱亮,抵得上小探照燈。他扭亮手電,打開中艙彈藥庫的門。區四斤剛要進,章水厚突然拉住了他,指了指旁邊的小氣窗。這氣窗是排除艙中潮氣用的,原來是有粗鐵條柵欄的,後來柵欄壞了,有人簡單地用幾塊爛木板釘住了窗子。這扇久已廢棄不用的通風窗所以引起了章水厚的注意,是因為那幾塊爛木板被人啟開了,扔在一旁。章水厚亮著手電筒,眯起細長眼睛,這看看、那瞧瞧,最後彎下腰從窗口底下揀起一塊啃得半光不光的雞骨頭來。
“怪呀。”章水厚搔了搔光腦袋,讓區四斤看這塊骨頭。
“這有啥怪的。”區四斤說,“說不定是誰邊走邊啃,順手扔這的。”
“唔,不象。”章水厚說,“彈藥艙是禁區,鑰匙掌握在船長手中,誰沒事到這來走動?”
“也許,是老鼠從廚房偷來的骨頭吧?”區四斤馬上被自己的判斷所吸引了,“一定是!你沒聽彌勒大師傅這幾天總吵吵有饞賊嗎?不是丟了罐頭,就是丟了叉燒肉,準是老鼠拉來的。”
章水厚也不忙答言,來回走動著察看了半天,說:“不會是老鼠。這裏到廚房去,要翻兩道樓梯,又要經過冷藏室旁的煤艙,老鼠費這個勁幹什麼?它幹脆在煤艙裏安家不是更近便嗎?”
區四斤心裏好笑,覺得章水厚把老鼠想得太聰明了。他說:“那你說是什麼?”
章水厚手扶著彈藥艙的鐵門,壓低嗓子說:“說不定有鬼!”
他這一說,區四斤隻覺得嗖地一股冷氣直從脖子後頭躥到脊梁骨,頭發根也都乍了起來,全身立時起了很多雞皮疙瘩。他小時候聽鬼狐故事聽得太多了,聽一回,總有十天半月不敢起夜上廁所,長大了雖然明知鬼神不存在,可一想起來還是頭皮發麻。
見區四斤有點往後縮,章水厚就搶先跨進庫裏,他說:“嘿,芝麻膽!跟著我。”
彈藥庫裏黑咕隆咯,陰沉沉的,真象傳說裏的十八層地獄。那麼大的庫房,隻有角落裏有兩盞二十五瓦的小燈泡,安著防爆網,更顯得不亮了。彈藥箱子從地板一直垛到頂棚,一排又一排,中間隻留下能走過人去的甬道。好些彈藥箱上都畫著危險、死亡的標誌,兩根人骨頭架著頭蓋骨的骷髏,叫人看一眼都心悸。
當啷一聲響,區四斤嚇了一跳,響聲起自區四斤的腳底下。他馬上站住,驚悸地喊了起來:“誰?”
章水厚也站住了,拿手電筒照照,揀起一個蘋果醬罐頭盒子來,蘇格蘭的商標。
章水厚想退出去,又怕區四斤嘲笑他膽小。現在他可以肯定,彈藥艙裏有人,十有八九不是好人。這盒果子醬,不正是昨晚上康永河吵吵丟的那一聽嗎?什麼樣的老鼠有本事把這兩磅重的圓古隆的鐵皮罐頭叼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呢?
如果是人,肯定是非法藏匿到船上來的。水手們都碰上過這種情況,鴉片走私犯、拐賣人口的。逃避法律製裁的囚犯,都常常有藏到船上來的,想趁機流亡國外。去年,雷北利號的冷凍艙裏就發現過一個阿拉伯女人,也許是逃婚的吧,她誤把冷凍艙當成了保險去處,開船前躲了進去,不想水手開船後關閉了冷凍艙,把她活活凍成了冰砣!
小心不為過,章水厚正想往後退,猛聽前麵擺放加農炮的地方發出一陣很大的響動。他拉了區四斤,退到艙門口,悄聲附耳對區四斤說了幾句,區四斤大步流星跑去,章水厚守住門口,點起一枝又苦又辣的馬合煙,慢慢悠悠地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