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仲卿身為一朝丞相,請他幫忙的人自然多不勝數,此時也不貿然答應,平聲道:“君大夫,有什麼事情盡管說,若是老夫能幫的,自然不會推辭。”
君浣溪見他眉頭微蹙,心知多半是想岔了,此時也不明說,隻輕聲道:“此事有些難辦,還請丞相聽我詳盡道來……”
孟仲卿心領神會,待得丫鬟奉上茶來,便是眼神示意讓洪氏抱著孩兒離開,再揮退左右關了房門,這才回頭問道:“君大夫到底有什麼事情,但說無妨。”
君浣溪謹慎坐下,從袖中取出一本折子,恭敬遞上,開門見山道:“這本奏疏,還請以丞相之名上呈於陛下。”
“奏疏?”孟仲卿愕然,奇道,“太醫署的事情,應該是由太醫令統管的,就算許醫令被陛下停職,特殊情況下,你也可去求太常上奏……”
君浣溪搖頭,執意道:“我仔細考慮過,別人不行,唯有丞相進諫,陛下才有可能聽得進去。”
孟仲卿接過放在案幾上,並不翻閱,卻是笑道:“我管這太醫署的事情,實在有些說不過去,我猜,是為了那新建的蘭桂房,怕丹藥一出,你們這一大幫人失了君心,是不是?”
“這不隻是太醫署的事情,這是攸關天宇江山社稷的大事,民間已經有詩雲,服石求長生,反為藥所誤,不如沽美酒,被服紈與素。丞相不能不管,必須要管!”
孟仲卿聽她說得異常嚴肅,猶在思忖,君浣溪卻是將折本推到他麵前,輕聲道:“丞相,你先看看,可好?”
自己花了好幾天時間來回憶,用了整整一日功夫來撰寫,薄薄一冊,全是蠅頭小字,有理有據,詳盡闡述科學治病養生之道,以及仙丹長壽不可信的道理。
雖然以上思想確與當前的煉丹熱潮相悖,但是自己與老師定然不會看錯,眼前這位剛正忠直的丞相一定會幫助自己。
那明澈沉靜的眸光,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明明是尚未及冠的少年,卻有著超乎年齡的睿智神情,令得孟仲卿微微一驚,不由自主拿起折本,逐字翻閱起來。
越看,越是心驚:“你說丹藥不可服用,但是老夫也記得古書上說過,食金丹即可得道成仙,長生不死,這個怎麼解釋?”
君浣溪不慌不忙答道:“所謂盡信書,不如無書,前人遺留下來的知識可以參考,但一定要經過分析,方能得到正確結論。若是丞相所說為真,古往今來,那麼多人食用仙丹,又有幾人成了神仙呢?丞相有見過嗎?”
孟仲卿又問:“你不懂煉丹,怎知道丹藥含毒?”
君浣溪胸有成竹道:“仙丹多用水銀、鉛、丹砂、硫磺、錫等煉取,所煉的丹藥成分自然含有毒素,不信我們可以做個實驗,拿所煉丹藥給牲畜食用,便知一二。”
孟仲卿半信半疑道:“當日我也曾隨陛下見過幾名煉丹異人,我是親眼看到他們將幾塊黑炭樣的物事燒煉成銀,宮中大司農派人檢視過,確是十足白銀,這等能力,你又作何解釋?”
“黑炭?”君浣溪想了一下,記起儒林外史中的一個典故,即是哈哈大笑,“丞相你在天子麵前不便動作言辭,卻被他們騙了,這個所謂黑炭,一定是先前塗黑的銀錠,這是典型的江湖術士騙人的把戲,下回讓大司農連同那黑炭一起檢視,便知其真假。”
“居然是這樣作假,真是匪夷所思……”孟仲卿越聽越有興趣,索性將自己多年來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一並道出,“我年輕之時曾經到得東海之濱,親眼見得蓬萊仙山,其中隱約可見仙影幢幢,可是聽漁民說駕船出海,幾日幾夜都近不得仙山近前,這卻是何道理?”
“這……”海市蜃樓的知識,已經不在今日進諫的範疇之中,不過瞥見麵前之人即是向往又是深思的神情,頭腦一熱,便將自己所知的緣故起因簡要解說一番。
孟仲卿聽得頻頻點頭,全然信服:“既然這煉丹之術裝神弄鬼,著實害人,我明日便稟明陛下,將那一幹術士全部下到詔獄中去,今後各地再有術士煉丹,一律嚴懲不貸!”
“丞相,不可!”君浣溪急得叫出聲來,這神丹妙藥固然不能使人羽化成仙,長生不死,但是外在效用還是不能否定,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裏也提到用水銀來醫治瘡疥的妙處,更何況,這煉丹術還是古代化學的起源,怎麼能嚴懲禁行,這勢必是社會的倒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