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練達以局外人的身份對待這醞釀已久的暴雨,大雨在別人的心中產生焦躁不安的情緒。在扯天扯地的玫瑰色閃電光照耀下,人影憧憧,走廊裏,在繪有《行船的人》的中廳裏到處都是焦躁不安的人群,他們走來走去互相嘈雜地寒暄著。教室裏也是嘈雜一片,沒有人在學習,每個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暴雨給弄得情緒異常。那些竄來竄去的都是走讀的學生,他們的家近在咫尺,家在為他們擔心著。李練達的家在老哈河邊,那裏大河奔流,月光朗照在家的園子裏,母親在朗月下采摘金黃的西紅柿。整幢樓都在雨的傾瀉和人的焦慮中了,世界與這幢險樓隔絕了。在風雨飄搖中,在秋天將逝中獨自哭泣。再也沒有紅花綠葉襯托其宏偉,無邊無際的孤獨襲來。李練達向城市望去,多少個窗口向這幢樓輻射過來。這時李練達便有了隔世之感。玫瑰色的閃電將這個城市刷地一下照亮,又瞬間陷入黑暗之中,轟隆隆的雷聲將這個城市渾然一體地共振了,也將這個比偶然還更偶然的組合玫瑰色地聚焦在一起了。

李練達在日記裏胡亂寫道:七月之後/我擁有一把鋒利的鐮刀/收割麥子/麥子熟了/我的眼裏卻充滿淚水/我們的麥子收割了/麥子在冰雹之前成熟了/我們便擁有希望/我們擁有糧食/麥子之上/我是空心稻草人/假以母親的華衣/守候一個豐收的季節/在冰雹之前我們擁有糧食。九月之後/我把自己偽裝一番/粉墨登場/麵對的都不是自己想要記憶的群像/我在九月的雨季看車窗外被冰雹襲擊過的田野/我的心痛萬分/我們將要豐收的田野被徹底毀滅了/以後的歲月/那些哭泣的莊稼/成為我經過這個城市的最初記憶/這個年月和你的心一樣被冰雹砸的破爛不堪/你將這些與你的命運鏈接在一起/將他們作為生命的最初畫麵/你用許多解釋使你輕鬆起來/但是你愈發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

這個世界如果真的水淹潮漲了,那又會怎麼樣呢?

李練達說我終於可以散發弄扁舟了。外麵猶如一隻黑色的濃咖啡杯子。而上帝衝的是苦澀的無法再苦澀的苦咖啡。銀杏樹在整個夏天炙熱了心,正在玫瑰色的閃爍裏頻頻釋放。李練達在眾人的喧嘩中在日記裏寫了一篇題目為《綻放的旋律》的散文:

《綻放的旋律》

旋律戛然而止。樂隊解散。

留下的是一片燭光搖曳的黑暗或灰色的沉寂。

世界一片沉寂,一隻貓躡手躡腳地走過琴弦,對鏡否定之否定。所有被擱置的樂器都在蒙塵鏽蝕,或正做著渴望的夢。你獨自一個人跳舞,大河之舞,時間在指尖上跳躍流淌。是些什麼從身體裏抽離而去,身體變得輕盈,擺脫了肉身的沉重,連同空間的束縛。世界是有無數的維度,一個人會在哪一個維度看到自己的靈魂,在且歌且舞。

寂靜,再寂靜。夜晚被星光艱難地捕捉著,繁星滿天,孤月高懸。

每一件樂器都是一個人的靈魂的表象。每一種表象都是一個人最簡潔的象征,擱置在歲月的遙不可及處,不能再和弦奏鳴,也就無需指揮來揮棒協奏。世界上本來就是不和諧音組成的混響,聽不出主旋律的清晰線條和方向。一個人最容易被龐大的主題給淹沒,但每個人都掙紮著想從喧囂中脫穎而出,一個陽光明媚的透明線索,指引著靈魂向雪蓮的高峰攀登。

那些溫柔的目光,那些深邃的目光,從泛光的大河裏一路跟隨出來,在你的背後構成一道堅實的光芒萬丈的光的帆船,載著你的夢,遠航。

光風霽月,那些飛翔變成森林的守望。

在這個季節與這個季節所修飾的環境裏,有人站在河岸上,滿目荒涼。雪花是最不期而遇的探訪者,他們都在你的耳邊輕輕絮語,竊竊私語,這是一些最不能告人的秘密,在無法觸及的高空,結晶成六瓣的雪花,在你思念成病的時候,旋轉飄落,給你的手,給你的心以最純淨的安慰,冰涼,沁人心脾。

這世界已經改變了,或者世界本來就是如此。

那些柳樹依然挺立,是秋風將那些翠綠的柳絲吹落的嗎?

人影憧憧時,秋風漸變,將所有的花朵凋零,或者說他們委身於風的肆虐。而垂柳堅強,他們一直濃鬱著綠色,像是在證明著溫暖和青春的永恒。在垂柳站成的視窗裏,一些人影構成簡筆畫,勾勒著每個人的線條,一直到勾勒出畫麵的界限。在無限延伸的圖畫裏,每個人都是虛線的虛擬,每個人都是一件無法複製的樂器,用自己的心靈在演奏著一支無法複製的旋律,似乎永遠都不再碰撞交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