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練達一有時間就到處流浪。
有一種流浪的心情左右著他,李練達就像張薔歌裏所唱的那樣,寂寞地來又寂寞地消失在寂靜的沙灘,隻有那陣陣寂寞湧上心頭。李練達閃現在各種大門和窗子所形成的障礙前,他不能伸手推開任意一扇門。
李練達消失在每一個自然形成的街口和道路的盡頭。
每一處貼著或繪有廣告的牆壁,都被李練達仔仔細細地研究過了。他因此熟諳城市廣告的分類、寫法和形式。李練達太需要一處被出租的房屋,可是這個城市沒有一間房屋可以供他居留。他轉遍了整個城市的大街小巷,還是失望而歸。即使偶爾給他驚喜的也是價格十分昂貴的,這不是他這個貧寒的農村孩子可以承受的,李練達消失在每一個以城市為標記的背景前,李練達在被壓縮後又被這個城市給擠壓了,李練達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李練達在那些花花綠綠的廣告前逡巡,猶豫。
有一天李練達中午回宿舍取英語書,他剛從疊卷的被子裏抽出一本英語書,就被氣勢洶洶的假發老鄉從炕上給拖到地上,李練達掙紮著站起來,擋著自己的臉和眼睛。安子春抽風地不由分說地揪住李練達的衣領子,拽著他就往門外走,並惡狠狠地說,你******衰貨,走,跟我到廠長辦公室去,看我怎樣整死你。李練達被他的突然舉動和叫罵弄得一愣,伸出手扯開安子春那粗黑的髒手,反過手抓住安子春的衣領子,對他說,安子春,你給我放尊重點,別******給你臉你不要臉。誰沒有幾個****上的哥們兒,你別給紮刺兒,我就不信你能上天。兩個人糾纏廝打著來到廠長辦公室。後麵跟著安子春的幾個哥們兒,他們都虎視眈眈,但是都沒有上前動手。假發老鄉安子春叫嚷著用腳踹開廠長室,拽著李練達就一個踉蹌地跑進來,李練達一個急刹車才穩住腳,差一點腦門就撞在廠長的桌子上,李練達收住腳抬起頭,提防著假發老鄉,安子春劈頭蓋臉對坐在老板台邊正在吸煙的廠長說,廠長,就是這個小子將我們宿舍的窗戶玻璃全都打碎了,你要罰就懲罰他吧!罰死他!李練達第一次看見他表哥所提到的跟他是哥們兒的修造廠的廠長,一個矮墩墩胖乎乎的五短身材的中年人,滿臉堆著笑容,臉上泛著油光,從容地朝藍色玻璃的煙灰缸裏彈著煙灰。
李練達說,你好,於廠長,你別聽他誣陷好人。於廠長,打碎玻璃的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剛來時就這樣了。再說我才來多長時間啊!這你也知道,我表哥張國慶領我來的,他說你知道這件事的,他跟你說好的。是他誣陷我!
假發老鄉說,別聽那個,頭兒姐夫,這事就交給你了,我把人給你揪來了。要罰,就找這小子,往死裏罰,罰他個傾家蕩產,驅逐出廠,看他還漲包吧!
李練達火怒三丈,揪住假發老鄉的衣領說,你個狗雜種,你看我好欺負啊!你還敢誣陷我,你他媽是人揍的吧!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呢?你他媽一個人渣,敗類,你以為我怕你啊!別把自己當個人物!未必怎麼著!
假發老鄉擺脫李練達的手,惡狠狠地對李練達說,我告訴你,我們廠子的保安可是給鬧事的人預備的,你敢紮刺兒。我就讓你,有你好看的,咱們走著瞧。說著朝廠長辦公室的瓷磚地上吐了一口黃痰,像一粒鳥屎定坨在那裏。
李練達輕蔑地看著安子春,從胸腔裏發出一句話,是黑的白不了是白的黑不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他媽人渣,垃圾,我告訴你,你也別逞強,東風吹戰鼓擂,這個世界誰怕誰,要不咱們就走著瞧,試試看。
假發老鄉說,你有種,有種單挑,看我怎麼收拾你。
李練達吐著長氣,想平息一下自己的憤怒。
胖廠長將香煙按滅在有一層薄水的煙灰缸裏,他慢條斯理地說,安子春,你也太放肆了,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廠長嗎?你看你是個什麼樣子啊!整個一個瘋狗形象,簡直就是一條亂咬的瘋狗,你給我住嘴吧!還把我這個廠長放在眼裏嗎?你這麼一鬧讓人家社會上的人怎麼看我們廠子,怎麼招工招來素質這麼差的人,還都是教師子女出身呢?這哪有一點文化修養。你先出去吧!我先告誡你,以後你少給我捅婁子,上次的事情我還沒有跟班子商量怎麼處置你呢?你別當做沒事兒一樣。滾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