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肅之也是馬上天子,自然明白這等道理,六郎雖不曾親臨戰陣,卻也耳濡目染,都認為有理。
顏孝之也知道顏神佑說得是十分有理的,卻仍然猶豫:“眼前之事,要如何做?便是修訂律法,加一條誣告誹謗反坐,先前的事兒也已經過去了。”法不溯及既往,好不好?【1】
顏神佑道:“沒說這一件。”
李彥道:“殿下說這麼多,也不是為了這一件事兒。必有下文的,何妨說出來聽聽?”
顏神佑道:“我想請旨,凡太學生,都要去講武堂受訓三個月,考中了進士的,也要去。再者,請凡在玉牒之上錄名的,不論男女,都在軍中呆滿三年!東宮,明年起,就去講武堂讀兩年書罷!”
“什麼?!”霍亥驚呼道,“這怎麼成?這……這……這頗有窮兵黷武之嫌了。”
顏神佑毫不退讓地道:“使知創業之艱難。也免得總有人說什麼大將擁兵自重,”轉臉對六郎道,“這樣,未來的將軍們,多半出自講武堂,他們都是你的同學,也許還是你的後輩,掌不掌得住,看你了。”
薑戎深以為不妥,天子正當壯年,卻讓太子插手軍務,這……真的很不妥當。沉聲道:“太子事務繁劇,怎麼好與軍士同行止?”
顏神佑笑道:“阿舅放心,又不是他一個……將話說開了吧,有本事,不在軍中也能成勢力,沒本事,送進去也沒用。阿爹都心寬得不擔心了,您怕的什麼呀?”
王八蛋!好心當成驢肝肺!你的膽子好大呀!薑戎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顏肅之先笑了,對六郎道:“你呢?想不想去?”
六郎想了一想,一板一眼地道:“阿爹允了麼?可立為定製了麼?”
顏肅之道:“可。嘿嘿,看過你阿姐寫的條例了麼?做兵可不好做呀!”顏神佑寫的規定,對新兵體能的訓練,嗯,很有點慘無人道的意味。
顏神佑道:“您別開心得太早了,天子才是六軍之主,您準備好了嗎?”
顏肅之的表情像是被凍住了一樣,哢吧哢吧轉著脖子,問道:“這裏頭還有我的事兒?”
顏神佑道:“當然。”文痞要欺負軍士,好呀?她就給軍人找個大靠山,以後,軍隊就是直屬於皇帝,有種你就欺負!
李彥皺眉道:“殿下此舉,似有深意。還有講武堂,還有……女學裏的學生,也是三五門的居多吧?”
顏神佑痛快地承認了:“國士遇之,報之國士;眾人遇之,報之眾人!國家,當然要他們好。文士瞧不起武人,不就是嫌人家粗鄙麼?可又是誰定下來的,武人必須粗鄙呢?嗯?讓他們讀書識字明理,教他們經史子集,我看還是軍士更可愛些。”
霍亥道:“難。”
“千裏之行,始於足下。我隻問霍相一句話,教化與王玥,與教導士卒,哪個更容易些?”
霍亥:“……”
薑戎終於緩過氣兒來了,一字一頓地道:“這不是件小事,旁的不說,錢從哪裏出?”你以為普及教育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情麼?薑戎一筆一筆地給顏神佑算賬,“校舍是一筆,一應師傅又是一筆,還有損耗,這些是年年都要有的。再有,書本紙筆……”
顏神佑道:“有軍費的。”
薑戎:……
顏肅之道:“樞密院去算,若是合適,便行。六郎……你……要去講武堂就去半天吧。”畢竟還有政務要學習。
政事堂諸人臉色變幻不定,最終都同意了。他們肯同意,卻是因為覺得六郎身為儲君,也確實需要知道一些武事。顏神佑肯讓出固有地盤,也是顯得無私。
————————————————————————————————
此事議定,顏淵之急忙去算預算去了。
顏肅之將顏神佑留了下來,問道:“這下好了,坑了我們爺兒倆去當苦力,你開心了吧?”
顏神佑自是開心的,她早在昂州時就有計劃,扶植一個全新的集團,現在,終於可以全麵展開了。雖然說文武分職是一種進步,更有利於專業化。然而當分開之後,一種職業受到鄙視,就不利於社會的穩定了。
這件事情,顏神佑一直在做著,從給玄衣掃盲開始,到將軍士之戶籍提升,不使人以賤籍視之。現在,開了武舉和汫武堂還不算,又要將全體軍士階層、連他們的家眷,再集體拔高一下素質。讓他們徹底的、真正的,變成既得利益集團,成為國家統治的柱石。
這樣,大周就不像前麵若幹朝代一樣,天天地嚷著要以民為本,可百姓這麼大個群體,他們看不著也摸不著,最後終於因為離得太遠,而失去了支持。又或者是被世家舊族操控走向,不由自己作主。
這,才是政事堂最終同意的原因,也是顏肅之等人心中十分支持之所在。嚴格說來,政事堂諸位的利益,與軍士們反而是一致的,雖然他們口上也說著要重士。
是以顏神佑反問:“難道阿爹不開心麼?”
顏肅之喪氣地道:“就沒有一件事兒是順心的。養士,要花錢。科舉,召回來的良莠不齊,要篩揀。舊族,看著修養夠了,卻又摻了些砂子。”
顏神佑道:“誰叫您是呢。”
六郎問道:“如此,不會有人反對麼?”
顏神佑正色道:“一個人,不可能討好所有的人,不可能因為別人反對了,就什麼都不去做了。垂拱而治?從來隻是傳說呀。便是垂拱了,有人犯罪了,你管不管?有人受濟了,你救不救?那哪是什麼都不問呀?文士們會不甘心,可是呀,這事兒,拖得越久,越難辦。就得趁著開國的時候,一切新創,開國之威望尊嚴仍在,才能做得輕鬆些。趁著這個機會吧。”
六郎點頭道:“還要再訂律法,事涉軍伍之事,凡人不可擅議。有誹謗的,反坐。”
顏神佑道:“這是自然的。”又建議在大周律裏,單例出擾亂國家秩序等等罪。
顏肅之抻了個懶腰,打個哈欠,眼角沁出一點淚來,覺得舒坦極了,笑道:“這些個臭書生,自己也是寒士出身,還敢瞧不起武人?他們倒比旁人高貴了?不敬先烈,也有臉做官?依我說,讓講武堂裏的學生,與太學生們一處辯難,才叫有意思呢。”
顏神佑脫口而出:“統考?”
顏肅之撫掌道:“反正人數不多,太學生不是要訓三個月的麼?君子六藝,射與禦,其實也是武人的本事呀。古之賢者,出將入相,一身的本領,叫他們比一比好了。就考六藝,一齊考。還有,太學的事情,朝廷不要太出麵,讓兩邊學生去吵去!”
顏神佑暗暗咋舌,這主意可真是不壞。又請命,往講武堂去訓個話,安撫一下。她已經不是樞密使了,再要插手軍事,除非顏肅之召開大會,否則,就是要請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