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集,江南一個偏僻的小鎮。時值三月,草長鶯飛,漫山紅遍。
鎮上唯一的一家私塾裏,傳出一陣陣雜亂的誦讀聲。沒一會兒,日漸正午,一個個稚兒抱著書本衝了出來,學堂裏僅剩兩三個稚童。
“尚青哥哥,子曰不語怪力亂神,為何方才先生還稱讚那位假扮神明欺騙縣令的江湖術士?”說話的稚童紅唇皓齒,頭上盤著犄角,竟是個女娃兒。此女娃不是他人,正是這間私塾教書先生周正清的養女兒。
周正清是三年前搬到陸家集的,為人溫文爾雅。更由於腹有千鬥筆墨,教書育人,鎮上的人都喜歡稱他為周先生。還記得,周先生初來的時候,風塵仆仆,神色憔悴,顯得有些落魄。那時,他還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娃娃。世人還以為是他的兒女,不想一個姓陳,一個姓尚。
女娃叫陳淑寧,男娃叫尚青。
尚青麵目清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透露出一種靈動的狡黠。他緩緩說道:“時值大旱,庫糧足而不賑災,忍見治下百姓饑苦,此一謂之仁虧;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官不愛民,治下民不聊生,此二為之義虧;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那縣令竟相信世間有鬼神這等荒誕之事,可知其非君子也,此三謂之德虧。此三者足見此人奸鄙,那術士欺之於鬼神,令其放倉發糧,豈能不稱讚!”
陳淑寧聽了,雙目放光,笑道:“還是尚青哥哥聰慧。”
一旁稍顯木訥的稚童微微頷首,又搖了搖頭,說道:“此術士之行,非我儒生之法。我輩儒生,若逢此等之事,理應上書明諫。”此稚童姓黃,名一巍,是周先生最得意地一名學生。
尚青問道:“若縣令不依,何如?”
黃一巍雙目熠熠,振聲道:“死諫而已!”
尚青不語,依他想來,這縣令如此德行,如何能聽他人忠言?
原來,這節課上周先生講了一個故事。說前朝年間,西北大旱,YS縣縣令昏庸無為。糧倉儲糧十數萬石,竟不放倉救民。後逢一術士路過,仁心憐民,夜半扮作鬼神欺騙該縣令,促其放糧救災。周先生大讚此術士仁義,而陳淑寧則不明白,為何此人用子虛烏有的鬼神來騙縣令,竟然還能得到稱讚。
尚青則幫忙解釋,這縣令德行虧損,才會相信鬼神,活該上當受騙。那術士雖然行騙,但畢竟拯救了數萬百姓,以一人的德虧換來萬人生命,誰不敬佩?而黃一巍卻認為這術士雖然做的好,但作為一個讀書人,卻不能如此效法。唯一的辦法就是上書明諫,讓那縣令能知錯而改。
不遠處的一間雅室裏,一老一少,兩人相視而坐。
老的是周正清,雖然僅僅知天命之齡,但他的頭發已然花白,臉上更是久經風霜布滿了皺紋。在他對麵是一名青年,劍眉星目,頭發烏黑如墨。兩人正如朝陽黃昏,本該陌路殊途,此刻卻似許久未見的好友。
“匆匆三十餘年,不想你還是風華正茂。衝之,我真有些後悔了。”周正清輕輕呡了一口茶,嘴上雖然說著後悔,神色依然自得。
這青年叫寧不歸,字衝之,別看他仿若青年,算算年紀,與周正清亦是同一輩的人。隻不過,當年周正清選擇了齊家治國,他則是修身養性。
“子靖兄不一樣如以前這般開朗。”寧不歸微微蹙眉,似乎有些心事,隻聽他繼續說道:“大道如青天,世上又有幾人能勘破?此來卻是有求於你。”寧不歸語氣雖淡,但落在周正清耳邊,卻心頭一熱,有多久沒聽到有人叫他子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