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很安靜，瓶中的葡萄糖鹽水正在一滴一滴地進入高婧的靜脈，隨著她體內血液的流動，流向全身各處。她的另一隻手上，則輸送著鮮紅的血液。
高婧慢慢地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有些茫然，不過很快，她的眸子就恢複了神采，她看見床邊一個穿著白衣服的看護。
“我在哪兒？”高婧的聲音很虛弱。
看護笑了笑，她是個年輕的姑娘，白色的看護帽下麵，是兩根可愛的小辮子，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眼波一轉，就仿佛有流光溢彩。兩頰像兩個紅蘋果，笑起來還有兩顆深深的酒窩。那笑容很甜美，可是落在高婧的眼裏，卻猶如一根刺，突然向她的心房紮了上去。年輕真好，可惜她已經不年輕了。無論她怎麼駐顏有術，她都已經邁過四十歲這道坎了。這一點，她可以騙別人，但是她騙不了自己。
“你在醫院裏。”看護的聲音也很清脆很年輕，聽上去就像珠玉落到了盤子裏，琳琅動聽。
“醫院？”高婧轉動著眼珠子，皺了皺眉，“我為什麼會在這兒？”
“你失血太多，需要補充血液。”看護如實回答，“任醫生給你開了方子，現在是最後一袋血液和鹽水了。嗯，很快就該掛完了。”
高婧注意到了床邊高高掛起的兩袋液體，一袋是無色的，一袋是血紅色的。
“誰送我過來的？”
“一個頭發金黃色的男人。”看護臉上的兩個紅蘋果看上去更加可口了，“雖然頭發看上去像金毛獅王，不過五官挺漂亮的，簡直比姑娘還要漂亮。”
高婧狠狠地瞪著看護：“那麼，他人呢？”
“他在隔壁，和任醫生聊天呢！嗯，他們已經聊了兩個小時了，還聊得那麼起勁。”看護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聲音很好聽，說起話來又伶牙俐齒的，而且她大概也憋了很久，現在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你的廢話還真是不少。”高婧冷冷地說道。
小姑娘看護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她的舌頭是粉紅色的，很靈活同樣也很動人：“阿姨，你要是覺得煩的話，我不說了。”
阿姨？
高婧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你叫我什麼？”
小姑娘看護被高婧的神氣嚇了一跳，她眨巴著那兩顆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我叫錯了嗎？”
“你說呢？”高婧哼了一聲，居然敢叫她“阿姨”？她看上去有這麼老嗎？雖然這個看護是很年輕，但她的外形和這位小姑娘站在一起，最多也像個大姐姐。
小姑娘看護伸出食指，指著嘴角，想了想，問道：“可是我如果照實叫了，你會不會生氣？”
高婧嫣然一笑：“我當然不會。”
小姑娘看護又猶豫了一下，才叫道：“大嬸！”
高婧的笑容僵硬了，她的表情轉變太快，下巴都差點脫臼。大嬸？這個看護眼睛瞎了嗎？
“怎麼？”小姑娘看護端詳著高婧的臉色，“我還是叫得不對嗎？那……那我真的如實叫了。婆婆！”
婆婆？
高婧要休克了。
“把鏡子給我！”她喘息著吩咐。
小姑娘看護立刻從自己看護服的口袋裏掏出一麵小圓鏡子，看樣子，她工作的時候，一定經常照鏡子。
高婧接過鏡子，橫了看護一眼，把鏡子拿到眼睛。
“啊——”
這一下驚心動魄的叫聲，卻不是發自高婧的嘴巴，而是從小姑娘看護的嘴裏竄了出來。
任飛和林曉宇對視一眼，同時站起身衝向隔壁。兩人一前一後進入病房，小姑娘看護還在大聲尖叫，而高婧隻是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血絲遍布；額頭上、眼角邊、嘴角兩旁俱是皺紋；嘴巴微微張開，嘴唇皺巴巴的毫無血色。這些還不怎麼樣，最醜陋的卻是她臉上的表情：惶急、怨恨、痛楚、惱怒，種種醜惡之情，盡集於眉目唇鼻之間，看上去當真是可怕極了。難怪這個小姑娘看護會失聲尖叫。
“小春，閉嘴！”任飛走到看護身邊，輕輕地叱道。
小春閉上了嘴巴，但是她那對又黑又亮的眼睛裏，卻集滿了淚水。她忽然一頭紮進任飛的懷裏，委屈地嗚嗚痛哭起來。
任飛滿臉無奈，張開了雙臂，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林曉宇默默地來到了高婧的身邊，從她手裏取走了鏡子，輕輕抱住了她顫抖的身子：“婧兒，別怕，有我在。”
“不！”高婧陡然推開了他，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走開！走開！我不要你看見我這個樣子，這不是我，不是我！”
“婧兒！”林曉宇沒有走開，他重新抱住高婧，雙臂摟得越緊了，“我不會走開的，這輩子都不會走開的。高婧，我要和你結婚。”
高婧的身子猛地震動了一下，但是她依然低著頭，依然捂著麵頰：“不，我配不上你，我是個……醜八怪了！”她說到“醜八怪”三個字，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林曉宇歎了口氣，心裏酸溜溜的：“婧兒，沒事的，你隻是突然間失血太多。很快你就會恢複的。就算你不恢複，你在我心裏，也永遠是最美麗的。”
“你說謊！”高婧突然把手從臉上拿開，惡毒地瞪著林曉宇，“你看看我這張臉，好好看看，你還會說我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