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給你一個我所能認識到的,最好的未來(1 / 3)

PART 4:給你一個我所能認識到的,最好的未來

好的教育是愛,是寬容,是耐心等待,是因時因地因人製宜,是尋找屬於我們自己的有效交流方式,是看著孩子們的眼睛,用最真摯平等的目光,傳達“信任”的要義。

有關教育的本質

在成為一個母親之後,因為這份使命,也因為工作需要,我開始研讀國內外、各階段的教育理論書籍。我想知道,怎樣才能與孩子們更好地相處,以及給他們適當的引導。

一個偶然的契機,我整理電腦裏的舊文件,結果翻出了我二十三歲那年寫下的一篇文章。題目叫作《我是你的寶貝》,其中記錄的便是外公在我童年、少年時留下的那些足以影響我一輩子的點點滴滴。

其中提到這樣幾個故事。

上學前班時,有一次,放學途中我和小夥伴們一起“拿”了人家曬在院子裏的紅薯。

回家後給你看,你在一瞬的驚訝之後坐下來,問我:“拿這個紅薯的時候,你是什麼心情?”

我老老實實答:“害怕人家看到,想拿了趕緊跑。”

你點頭,“為什麼怕人看到?”

我不說話了。

你說:“因為你知道這是不好的事情,所以才不想讓人看見,所以才害怕,對不對?”

我點頭。

你歎口氣,告訴我,我不是一個壞孩子,你知道我隻是出於好奇才“拿”了別人家的紅薯,以後再不可以這樣。因為如果一個人心存善念,懂得悔悟,“拿”便是種一念之間的過失,是可以原諒的;而當一個人刻意去將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的時候,那就是“偷”,而不經勞動就獲取成果的“偷”,是十惡不赦的。

所以那個中午我們都沒有吃午飯,你帶我去給人家道歉,提出要給人家賠償,到最後紅薯的主人都不好意思了,非要送我一袋子紅薯不可。

你囑我銘記這些陌生人的善良,然後拿走了那個我“拿”過的紅薯,回家擺在窗台上,直到腐爛。然而紅薯會腐爛,記憶會久存。

直到今天,寫小說、寫論文,我始終堅持原創。有人讚這是帶有傳統文人的清高,而我知道,我隻是心存善念。

小學入學的那天是你送我去報的名,路上說了很多話,關於謙讓、關於專心、關於守紀。

我的功課很不好:成績在全班四十一個人裏排第三十五。

你去給我開家長會,回來後你看著我的眼睛很認真地說:“你們老師說了,這個學期你是有進步的,隻是別的同學進步更大一些,所以就顯得你不是很突出。下次隻要再進步稍大一點就可以了。”

這句話讓我覺得很溫暖,結果下個學期我就考了第二十五名。

多年後回學校看老師,她說你外公真是個好人,他一直強調你是有進步的,隻是進步幅度不太明顯而已。

她講這些陳年舊事的時候我始終微笑,然而心裏有淚洶湧漲潮。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突然考了一次第一名,老師很驚訝,他們並不相信始終中遊水平的我可以有這樣神速的進步。

那時候前三名的獎品是本子,雖然不高檔,但拿在手裏是種能力的象征。

幾乎所有孩子都喜歡那個印著小猴子圖案的本子,可是每班隻有一個,是給第一名的。

偏偏那次考試我和班裏一個成績始終很好的女孩子並列第一名。

老師一點都沒猶豫就把那個漂亮本子給了她,然後給我發了第二名的獎品。

她發獎的時候說:“成績需要真實,如果是假的,就算我給誰好本子,這個本子也是種恥辱。”

班裏的同學都用蔑視的眼神來看我,我很想哭,可是忍住了。

我回家講給你聽,你一句話不說就出了門。

你回來的時候手裏拿著那種印著小猴子的本子,遞給我說這是老師補給我的。

我很高興,隻是幾個月後才知道那本子是你自己買的。

也是那時你才告訴我,有時候總有避免不了的冤枉,可並不是每種冤都要去申訴。

沒有什麼能比正直誠信的行動更具有說服的力量。

果然,從那以後我一直考第一名,老師開始喜歡我,生活變得生動起來。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寫作文,叫作《我最喜愛的一種植物》,我寫的是《我家的扶桑花》。

我寫這種花的顏色與味道都很溫柔,我喜歡的是它安靜不濃烈,所以有氣節。

老師不相信是我寫的,在我的作文後麵寫評語:“文字很好,希望是你自己所寫。”

我拿給你看,你又生氣了,洋洋灑灑在老師的評語後麵寫了更長的一篇。

那時候我才知道你的字很好看,不過語氣也激烈,說的是你可以作證那是我自己所寫,還說作為一名教師要懂得保護一個孩子的驕傲雲雲。

其實這件事並沒有在我心中留下陰影,因為你告訴我,老師是在用另一種方式表揚我的作文寫得好。

前幾天我翻舊物,找出一盒舊得不成樣子的錄音帶,帶盒上有你蒼勁的字:乖乖三歲。

我很好奇,就聽了。

聽的時候我的眼淚就流下來了,因為我聽到你在教三歲的我背唐詩。你教的是《春曉》,我不僅口齒不清,還用心不專,背到一半主動要求去吃飯。

你哄我,說好孩子要堅持做完一件事,如果不堅持,那下一件也做不好。

這是我所能找到的你給予我的人生哲理的第一課。

若幹年後我去給我的師弟師妹們介紹考研心得,我說,對我這樣天資並不聰穎、英語成績一般的藝術院校學生而言,考研、考博都很辛苦,所以許多人中途放棄。但實際上,最後勝利的人往往不是最聰明的,而是最有毅力的。

所以,許多事,我們以為很難完成,其實隻是因為我們不肯堅持。

而這個道理,原來你在我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教給了我。

……

如今,十年過去,我從外公外婆的寶貝變成兩個寶貝的媽媽,我含著淚水回憶所有那些溫暖的時光,卻發現,我的外公,他真是個有質樸理論的教育家。

外公從沒有要求我將來必須要取得怎樣的成就,且因我從小身體不好,全家人對我的期望不過是讀書識字那麼簡單。據說,我考取碩士研究生的那天,外婆、我爸、我媽集體吃了降壓藥。他們難以相信我這樣從小就被老師說是“注意力不集中”、“不夠刻苦”的孩子居然也能有今天。其實,他們忘記了,所有餡餅都並非從天而降,少年時的缺點在成長的過程中一點點被糾正,隻是糾正這一切的那個人,沒有看到。

外公在隆冬的深夜離開,他欠我一聲“再見”,他讓我在成年後看那本叫作《爺爺變成了幽靈》的繪本時淚流滿麵,他再也無法分享我的喜悅——每一本新書出版的時候,考上心儀的職位的時候,咚咚和叮叮來到這世界上的時候,重回講台“授人以漁”的時候……許多次,我幻想,如果他還在,會不會像外婆那樣,仔仔細細看我的每一本書,還不忘包上厚厚的書皮?會不會想要去大學裏聽聽我講的課,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看著我微笑?他會和我討論我種種的人生計劃吧?會不會誇我勤奮、認真、有衝勁?

我終於知道,最好的教育,不在書本教材裏,而在身體力行中。

每一家都有每一家的故事,每一戶都有每一戶的境遇,我們每天都在遇見新的命題,這世界在變化,孩子們的成長充滿懸念,書上印著的多是規律性的一般存在,而不是屬於我們每個人的具體方法。好的教育是愛,是寬容,是耐心等待,是因時因地因人製宜,是不斷思考、不斷嚐試,從而找到屬於我們自己的有效的交流方式,是看著孩子們的眼睛,用最真摯平等的目光,傳達“信任”的要義。

所以,我才在一本小說裏這樣寫:作為家長,你可以打破一個花瓶或是一麵鏡子,可萬萬不能打破的,是一個孩子水晶玻璃一樣的心。

時間如流水一般淌過,沒有人能預知未來,隻能期待。

希望我自己,能夠在孩子們日複一日的吵鬧中始終保持一顆平和的心,麵對孩子們的成長不功利、不激進,麵對自己的未來有夢想、有行動,陪他們長大,與他們同行。

這不是易事,要堅持啊!

我這樣想象著、想象著,想象你們微微的羞澀,想象你們甜蜜的笑容,想象你們也會因為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而患得患失,想象你們就是要和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一起舉案齊眉、白頭偕老……你們再不僅是我的了。

媽媽的憂傷

領結婚證的那天,日子是撞來的——清早醒來,突然覺得9月9日是個好聽的日子,給我媽打電話:“我今天去領結婚證好不好?”

她還是那麼無所謂的樣子,“遲早都要領,自己看著辦吧。”

我以為,她是真的不在乎。

就這樣去了,交費,照相,填表,過程出乎意料地簡單。絳紅色結婚證拿在手裏的時候,才不到半小時的時間。然而,卻完成生命中至關重要的儀式,此後,就是一生一世。

自民政局出來,又給我媽打電話,告訴她:“媽,我結婚啦。”

她沉默幾秒鍾,然後深深歎口氣。她說的話我一輩子記得,她說:“你終於做了別人的老婆了,媽媽心裏滋味很怪。該高興的,可是也很難過。媽媽不舍得女兒嫁人啊,媽媽希望他一輩子對你好,不會委屈你,你也不要委屈自己。媽媽希望你永遠都幸福……”

她深深歎息,她歎息的時候我仰起頭,午後暖洋洋的陽光裏,卻有液體在眼睛裏盤旋。

我的媽媽,在別人眼裏那麼嚴厲的女人,她對我,有嚴肅的批評、語重心長的教誨、推心置腹的懇談,卻未曾有過,今天這樣軟弱的憂傷。

剛結婚的日子裏,我沒有多大的轉變。我還是以前那個沒心沒肺的女孩子,喜歡吃喝玩樂,情感真摯,生活簡單。如果不是生活空間的轉移,我或許意識不到婚姻的既成現實。然而在媽媽的心裏,或許卻是滔天的浪,呼嘯而來。

適應,需要很長的時間。

我的爸爸媽媽,在我初結婚那一年裏,史無前例地敏感脆弱。

那一年,我報考了國家公務員。填報名表的時候在“主要家庭成員”一欄我填寫了阿呆哥的名字,而爸媽名字則被寫在“主要社會關係”欄裏。打印好的表格不慎被我媽看到,她帶點酸楚地說:“現在,你填家庭成員,就不需要填我和你爸的名字了。”

看我發愣,她補充:“女兒大了,嫁人了,所有權發生了轉移,現在,你是別人家的人了。”

她背轉身去,黯然神傷地走開。她離開時的樣子,就好像小女孩某些心愛的寶貝,遭遇到了莫名其妙的遺失。

從十九歲考取大學離開家鄉到二十六歲研究生畢業參加公考,我在遠離父母的城市裏生活了整整七個年頭。七年裏,那是我第一次沒有把父母當作家庭成員來填寫。也是第一次,我發現,我終要麵對“已婚”的事實,還有媽媽那黯然神傷的背影。

我媽說:“嫁女兒和娶媳婦是完全不一樣的心情啊!”

她這樣感歎的時候,小姨正在為兒子的婚禮忙得焦頭爛額外加神采飛揚。我媽每次聽說關於婚禮的進展就振奮不已——是我們家娶媳婦呢。她總是這樣說。

這麼久以來,我一直是她的驕傲。她喜歡告訴別人:男女都一樣,如果當初生個兒子,倒不一定有我女兒學習好……

所以,這是她第一次用帶有濃厚“重男輕女”色彩的語言總結兩場婚禮的本質差別。她在紙上認真寫下要幫小姨采辦物品的清單,手上沾到一點點墨水,她很仔細地揉,揉到墨水痕跡不見了、皮膚發紅了還在揉。

結婚前,每次回家,我媽總是喜歡和我一起在傍晚的海風裏散步,路過超市的時候她會很主動地問我:“你要不要買盒冰淇淋?酸奶呢?水果也不要嗎……”她喜歡為我付賬,付賬的時候她很滿足,因為我是她親親的寶貝,無人能夠取代她對我的眷顧與寵愛。

可是婚後,情況似乎發生了變化。

我、阿呆哥,還有我媽,我們一起去逛超市。阿呆哥手裏拎籃子,還要負責結賬。作為一個男人,這是他的風度與義務。我一邊收拾物品,一邊不經意轉頭,卻突然看見,我媽平靜得毫無表情的臉——或許就在不久以前,她還帶著驕傲、得意的表情,為我買下一大盒雀巢冰激淩。

我喜歡看她驕傲得意的樣子,就好像我還是那個三五歲的小女孩,而她,以慈悲的心、溫暖的嗬護,把小女孩期冀著的冰激淩放進她的手中。

我終於讀懂,普天下母親的眼神,最幸福的一刻,就是小女兒歡呼雀躍著感激母親實現她們夢想的刹那——親情,以恩賜的名義,溫存地滿足著母親們小小的虛榮。

到這時,我才知道,她愛我,愛僅屬於她的那個我。在千裏外的城市裏,她每天都在想念我,想念的,是隻被她擁有並深深眷戀她的那個我。可是,她希望我幸福,所以不可以把這樣的愛加以表達。

也是那一年,某次我獨自回家度周末,我媽看見我很高興,雀躍著說要帶我去逛商店“買新衣服、新鞋子、各種好吃的”。臨出門的時候她彎腰穿鞋子,我低頭,卻突然看見她茂密的黑發裏,一兩根不著調的白。

我的媽媽,她老了。

我還記得,年輕時在上海讀大學的她,神采飛揚。20世紀80年代初,她穿好看的格子裙子、鑲花邊的襯衣,喝苦苦的咖啡,聽肖邦的音樂。可是現在,每次我回家,她興高采烈地去菜市場買活魚活蝦,隻要是我喜歡吃的,她從來不問價錢。“回家”,對她來說,沒有比這更溫暖的詞語以及更溫暖的瞬間。

我也終於明白,那首叫作《常回家看看》的歌不過是讓我們把身體帶回家,可是靈魂上的親近卻是以細節的方式完成——原來,每個女兒的媽媽,最需要的,是女兒未曾改變的依賴。

心靈的孤獨,才是喧鬧世界裏最令人憂傷的孤獨。

說這句話時,又是六年過去,我有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他們兩個每天在我的視野中打鬧玩耍,帶來各種麻煩也帶來無限歡樂。我如此貪婪地注視著他們的成長,迫不及待地記錄,唯恐錯過一點他們的變化,唯恐忘記一段他們的稚語,唯恐一不留神的時候就已經要麵對長大了的他們。

唯恐有一天,所有那些屬於一個母親的憂傷,會像藤蔓一樣緊緊捆縛住我——可是你知道的,那是我們生命中的必然,是所有失去,都從長大開始。

我終於忍不住想:將來,我的女兒,你會和一個怎樣的男孩子相愛,並願意為他披上嫁衣?我的兒子,你又會喜歡上一個怎樣的女孩子,並願意對她的未來負責?

我這樣想象著、想象著,想象你們微微的羞澀,想象你們甜蜜的笑容,想象你們也會因為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而患得患失,想象你們就是要和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一起舉案齊眉、白頭偕老……你們再不僅是我的了。

是的,是的,現在我知道了:就像書上說的那樣,當所有的愛都把人越拉越近的時候,唯有媽媽的愛會把寶貝們越推越遠——因為愛,才要送你們去更廣闊的平台上施展抱負;因為愛,才要送你們去心愛的人身邊沐浴愛情。親愛的孩子們,如今我才發現,我有多麼不舍你們,就有多麼愧對你們的外婆!

也就是在這時候,春風裏,傳來好消息——通往家鄉的動車終於快要通車!

沒有人知道,當看到這條不算太顯眼的消息時,我抑製不住地落下淚來,瞬間打濕我手中的報紙。那一刻,我的第一反應是:從此,我每個月都可以帶著孩子們回家了,回家去,看我的媽媽!

而我的叮叮還有咚咚,我和你們的爸爸當然會盡可能地給你們的愛情、婚姻、家庭以尊重與自由,但我也私心地想,願我今天一切的奔波,都能令漸漸長大的你們更加確信親情的重要——不談孝道,也不提贍養,隻是想告訴你們,懂得眷顧親情的人,往往更容易幸福。

因為,親情在的地方,就是哪怕世界傾頹也仍然要執意庇護你們的那個——家。

當你們望向無垠的土地時,當你們注視寬廣的海洋時,我們正在以新的方式滋養這個世界——隻是一捧灰,但那是我們對這世界最後的奉獻。要知道,每一個有意義的生命,都不會因死亡而永遠消失。

最愛我的那個人去了

2010年的春天,當春風吹綠第一簇柳芽的時候,我的女兒咚咚來到這個世界上。

那天,我七十七歲的外婆專程從五百公裏外的城市趕來,在我被推出產房時第一個笑著豎起大拇指,對我說:“乖乖,你真棒!”

我咧嘴笑了,其實我有一點小小的苦惱——以前,每次放暑假回家的時候,我都會撲向我的外婆,擁抱她,再用那種膩歪無比的音調對她說“寶寶,我回來啦”,那麼以後,我到底該稱呼咚咚“寶寶”,還是稱呼外婆“寶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