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謠言起,風波盛
默默被周雯惦記在心頭的徐知宜,毫不知情。
她被小古押送回宿舍的時候,酒意正酣,醉意正濃,心情又是惆悵,又是歡喜。
關了門,也沒開燈,她腳下一軟,一頭栽倒在地上。
她順勢爬了兩下,將下巴擱在床沿上,舒服地歎了口氣。
非要把自己灌醉,才能找回一點蒙矓的睡意。這睡意對連續在實驗室耗了三天兩夜,每天靠七杯黑咖啡強撐著工作的她來說,是如此的珍貴。
她那在咖啡因的刺激下,狂跳了一整天的心髒,此刻終於緩下節拍。她幾乎有點舍不得一頭栽進黑甜夢境,隻想抓住這意識遊離渙散的片刻美好,仔細回味一番,但終究擔心酒勁過了,又清醒過來。終於還是掙脫外套,半撲上床,半個身子還吊在床外,便睡死過去。
與此同時,沈肆正從摩天輪上下來,周雯已經回到了拍攝場地,好似從來沒有離開過。
夜又深又冷,連表情都被凍住。沈肆好不容易調動全身的力氣,才能從嘴角牽扯出一抹差強人意的笑容,看著同樣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女主角。
導演在監控器後麵,仍然不滿意:“肆爺,笑得再暖一點。”
沈肆隻好讓嘴角的那抹笑紋牽扯得更深。
“暖是眼睛裏有溫度……”導演歎口氣,嘀咕一句,終究不敢得罪沈肆。
“最後一個鏡頭了!”導演助理在旁邊大喊一聲,“拍完,導演請大家喝熱奶茶!”
寒風中,沈肆與女主角都鬆了口氣,忍不住相視一笑。
“OK!”導演終於滿意。
“收工!”導演助理大喊一聲,立即響起掌聲一片。這掌聲是整晚上最雀躍的,是一群凍僵的工作人員所能爆發出的最大熱情。
戲趕完,沈肆自覺身體重了一倍,疲倦像有一圈圈粗麻布的繃帶緊緊纏裹住四肢。
周雯適時從保溫桶裏取出溫熱的濕毛巾,替他敷一敷臉。熱騰騰的蒸汽襲上麵頰的瞬間,他隻覺呼吸都輕盈了,全身每個瑟縮的毛孔都被那熱氣打開。
往日這個時候,給他遞毛巾的人是小古。而且他比周雯更細致,還會備一盅煨得融融的清燉銀耳,入嘴微微燙口,熬夜拍戲的時候最滋潤。
而此刻周雯遞給他的是一杯熱奶茶。茶已微涼,他喝一口,整個口腔都膩了。
他忽然就想念一直在耳邊嘮叨不停的小古了。
一想到小古,他又惦記上那隻醉貓。
他原本想要開車過去看看,然而周雯堅持要開車送沈肆回家。
折騰了一整日,兩人都有些筋疲力盡。一個在前麵默默開車,一個在後座閉目養神,氣氛突然就凝重起來。
路燈惶惶照進車內,樹影在臉上快速移動,好似魚在水底翻轉擺動,輕靈遊過。
車到沈肆家樓下的時候,周雯也跟著下車。
沈肆站在樹蔭下,被鎂光燈刺激了整晚的雙眼,終於得到黑暗的撫慰,他眼神柔和,鋒芒全都收斂起來,回頭靜望向周雯,目意似琥珀色的月光,潤潤的,輕易便浸透了人心。然而,卻終究欠缺了點溫度。
她沉不住氣,先開了腔:“小古的事情,查清楚了。”
“是秦煥公司搞鬼?”沈肆低聲問,明明是問句,卻帶著篤定。
“你怎麼知道?”周雯訝然。
沈肆凝眸,即便隱在濃重的樹影下,那目光也明如清輝,他有預言師可以谘詢,有什麼不知道的呢?
秦煥公司旗下風頭最勁的歌手是“搖滾浪子”高翔。
自從沈肆兩年都沒推出一首新歌,不少歌手都趁機突圍,但其中勢頭最猛的便是高翔,他的演唱風格率性自如,浪漫中帶著叛逆任性的青春氣息,很受歌迷追捧。
不巧的是,他幾個月後的演唱會排期,與沈肆的巡演撞車了。
然而由於沈肆的演唱會門票一早就開售,連八萬人體育館和鳥巢的票都已售罄。看了沈肆的演唱會,就參加不了高翔的。若兩人有共同的歌迷,就必須做出取舍。但沈肆明顯更具備號召力,這就導致了高翔演唱會的門票遲遲賣不出。
加上之前,秦煥與沈肆的角色之爭,對方公司便決定痛下殺手。
“沒想到我真猜中了。”他含混道,“公司準備怎麼解決?”
預言師不肯透露如何才能避過眼前的危機。隻告訴他,他必須做一個兩難的選擇。
他不禁嗔怪這老頭神神秘秘故弄玄虛,什麼事情都不肯說得清楚明白。
周雯沉吟片刻:“廣告商今天已經下了最後通牒,演唱會的主辦方和讚助商也都發來律師函。如果下周,我們不能化解這次危機,所有讚助都要撤出,我們還得按違約賠償主辦方。公關部的同事明天會擬出幾個方案,我們內部先討論。你這兩天盡量避免與媒體接觸,也別見圈裏的人,最好待在家裏哪兒都別去。到時候我們口徑一致,爭取早點把這場風波平息下來。”
“你別讓我為難。”沈肆凝眸看向周雯。
“你不讓我為難,我就絕不會為難你。阿肆,你就沒有什麼事情,想要告訴我嗎?”周雯期盼地看著沈肆。
“沒有!”沈肆已經有點不耐煩,到底要麵對什麼樣的兩難抉擇呢?
“晚上給你打電話的人是誰?”周雯哽聲問。
“跟你沒關係。”沈肆轉過頭,不想看周雯微紅的眼眶。
她每次示弱,他便會覺得自己辜負了她的一番深情厚誼。然而他知道,她骨子裏比誰都強硬,誰都別想讓她吃虧。
“阿肆,任何事你都可以跟我說。我不希望你出了事,我最後才知道。我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周雯誠懇地道。
“嗯!”沈肆敷衍頷首。兩年前的事,她第一個知道,但又怎樣呢?
周雯看著幾乎側過臉去,回避自己目光的沈肆。夜風吹得她心慌,徐知宜的名字在嘴邊滾過好幾次,又被她咽了回去。
還不到與他攤牌的時候。
沈肆之前那兩次無疾而終的戀情,她都知道。每次她都替他解決得妥妥當當。可是這一次,她還不敢確定,徐知宜與沈肆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不能一擊即中,她絕不貿然行事。
在黑漆漆的樹影下僵持片刻,沈肆終是不耐,轉身上了樓。
周雯站在樓下,一直看著沈肆房間裏的燈亮了起來,朦朧中有人影在窗簾後麵晃動,她癡癡地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脖子都望酸了,也舍不得低下頭來。
直到那房間裏的燈熄了,她才拖著已經僵直的身體折返回車裏離開了。
翌日,天光尚青,窗欞上有隱約的晨曦流過。
徐知宜正睡得酣甜,忽然聞到清淡的須後水味道。緊接著,有暖暖的鼻息撲到她臉上,即便在熟睡中,她也禁不住一凜。
眼皮一掀,咫尺處,濃眉深目含住一點琥珀瑩光,差一點要貼上她麵頰。她心裏一慌,伸手向前猛地一推,將那張桀驁不馴的臉扒到一邊。
心跳忽然就從平穩的睡眠狀態直接飆升到小鹿亂撞——當然,驚嚇大過驚豔。徐知宜猛地翻身坐起,一手拉過被子掩在胸前,嘴邊的話脫口就噴:“Thanks God,幸虧沒裸睡。”說完她兀地反應過來,“你怎麼進來的?不會是偷藏了我的鑰匙吧?”
“四百萬,你自己睡覺不關門,還賴別人?還以為你真是原始社會的豪放女。”沈肆當然不會承認徐知宜猜對了。
“別再叫我四百萬,難聽死了。”徐知宜抗議!沒關門?她昨晚有醉得這麼厲害嗎?
她不敢確定。
這麼一愣神的瞬間,沈肆已見縫插針地轉移了話題:“我花了四百萬冠名,還不準提了?正好給你個還債的機會,你馬上跟我去一趟廣州。”
這聲音壓得低,卻好像一聲驚雷炸響在她耳邊。
她能聽出沈肆刻意冷靜的語氣下,焦灼如火的驚懼。
“怎麼了?”這時,徐知宜徹底清醒過來,窗外天還未亮,他悄悄摸上門來,一定是有大事發生。
“今天早上,我收到消息。廣州那三個病人的六名親友全都經搶救無效死亡……”他自己也被預言師一大早發來的信息給震驚了。
短短幾天,事情已急速惡化。
徐知宜立即掀被下床,趿拉著拖鞋,從桌上摸了一杯隔夜的開水,喝了一大口,潤開了嗓子,才順手撈了件大衣披在睡衣外麵。
“我馬上問!”徐知宜立即致電陸成,然而接通電話的,卻是陸成的妻子。
原來,圓圓一家三口都死了,又有醫護人員陸續出現感冒症狀,這才引起醫院的重視和懷疑,這次的禽流感是可以通過人與人之間傳播的。
陸成也被感染了,住進傳染病房,正在高燒中。他妻子也被隔離了。
其實陸成隻見過病人一次,就是陪徐知宜去探視的那一次。
聽著陸成妻子在電話裏毫不掩飾的焦慮,徐知宜隻能胡亂安慰兩句,掛了電話。
“病毒傳染性很強。”徐知宜幾乎將兩道眉毛緊蹙成一道,眉心一道很深的褶皺透露出她內心的不安,“沒法再通過陸成接觸受感染的病人了。”
“我有辦法。”沈肆頓了一下,“但需要你幫我。”
徐知宜坐在椅子上,頭一抬,挑眉看向沈肆。
沈肆正巧頷首看著她。
四目相撞,她在他幽深的瞳孔裏,照見一片琥珀色的星辰幻海,那淡光閃爍的深處,是自己亂蓬蓬的短發,她下意識地伸手擼了一把翹起來的劉海。
沈肆忍不住帶出些笑意,眼睛一彎,瞳孔裏的徐知宜便被他濃密的睫毛遮住了。
徐知宜忍不住捂住胸口,好似有什麼東西在心裏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