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時間以來,由於小島的命令,鬼子兵們很少遠離柳林鎮,柳林鎮周圍的老百姓明顯感到日子比以前好過了點。
時間轉眼到了收麥季節,張勝、占魁商量著回家收麥,順便在家裏住幾天和家裏人團聚團聚。店先關一陣子門,由薑庭秀負責守著,順便將店裏店外打掃清理一下。
張勝家在大興寨,是山地,麥子熟得要早幾天,所以二人決定先去張勝家收莊稼,然後再一起去西山坳占魁家收麥子。
商量已定,二人把征詢的目光投向一直沒言語的繼宗臉上。他倆知道,莊家營子現在活著的隻有繼宗一人了,村裏的野草恐怕長得能有一人高了,自葬完親人後繼宗就再沒回過莊家營子,實際上繼宗已經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了。
二人希望繼宗和他們一塊走,但話又不能說出口,一說出來繼宗肯定難受,所以二人故意當著繼宗的麵商議此事,希望他能自己提出來跟著一塊走。
平時在店裏,弟兄三人一起謀劃及實施殺鬼子漢奸,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也不覺得什麼,現在其他兩人要回家,繼宗心裏突然有種複雜的感情,有傷心,有孤獨,還有一些難舍難分。他也知道兩人的用意,經過一番思考過後,他有些艱難地抬起頭強擠出笑容:"我跟兩個哥哥一起去。""我就知道兄弟一準兒和我們一起去。"占魁樂得一拍巴掌,他屬於直爽而粗心的人。張勝心細,看著繼宗說話的樣子,心裏不禁有些發酸。
柳林鎮距大興寨足有十五裏地,一路上三人說笑著趕路。三人清一色短打扮,頭戴亞麻色禮帽,上身著白府綢起暗花的褂子,黑洋布大襠褲紮著腿帶子,腳蹬直貢呢黑布鞋,露出雪白的襪子來,顯得非常幹淨利落。三人本來就高大魁梧,這一身打扮外加大步流星趕路的神態,更顯得威猛剽悍。
大約有半個多時辰的光景,已遠遠望見村裏鬱鬱森森的樹木,順著隨形就勢的土路三彎兩拐,三人已經來到寨門前,不知怎的,繼宗心裏突然緊跳了兩下。
村裏古柳參天,寬大的水渠從村中蜿蜒流過,淙淙咚咚,清澈見底,翠綠的水草在流水的輕拂下,順著水的方向嫋嫋地擺動著,渠邊布滿了綠苔和浮萍,不時有蜻蜓顫動著翅膀在水麵上極快地一點,倏忽間又疾速閃開,雪白的鵝鴨悠閑地在水裏遊著。
外麵酷熱難耐,而村裏卻是這樣寧靜、清涼。
順著水渠一拐彎,迎麵走來兩個女人,年齡大點的身材高挑,上身穿一件質地非常柔軟的月白細夏布長衫,腰掐得很細,亞麻色紡綢褲,寶蘭色緞麵繡花鞋;頭發烏黑明亮、整齊地向後抿著,發髻上斜斜插著一枝做工精細的白玉簪;膚如凝脂、麵若桃花;走起路來衣袖飄飄、環佩丁東,整個人顯的雍容而嫻雅,隻是顧盼之間眉宇中似乎有一縷淡淡的憂鬱。
來人正是蓮兒,旁邊是她的遠房表妹雨玫。等走得近了,蓮兒輕輕欠身問好:"勝爺爺,您剛回來。"按年齡,張勝比蓮兒小一歲;但按輩分,張勝則是蓮兒夫家的爺爺輩。這就是當時中國農村一個有趣的現象。同宗之人,有窮有富,富的結婚早,四十左右就能見到孫子輩;窮的好多四十還打著光棍。就這樣一代代累積下來,同宗中家境富裕殷實的人家往往輩分小,而家境貧寒之人卻輩分很高。
張勝家上幾輩也比較窮,隻是到了張勝父親和張勝這兩輩家境才殷實起來。
因此,張勝的輩分在村中張姓人中是很高的。
張勝從十六歲起就走南闖北,人又豪爽仗義,村裏有個大事小情的都是張勝出麵張羅,所以,隻要他在村裏威威勢勢走著,村裏人無論貧富、大小,隻要是孫子輩的見了麵都願意叫他一聲爺爺。
看著這個漂亮女人向自己問好,張勝心裏很是受用:"這是東美家的吧?怎麼,出來轉轉?"他有心充大,遂一指身後的占魁、繼宗:"這是我的兩個兄弟,你也問聲好吧。"
"二位爺爺辛苦了。"女人低眉順眼欠身低頭。
等抬起頭來,一眼望定繼宗,她的臉一下變得蒼白,用手指著繼宗:"繼……繼……"她差點直接叫出繼宗的名字來,她一頓,忙掩飾道:"……你……你不是莊家營子那個殺豬的……的爺爺嗎?"雖然話有些語無倫次,還好,終於讓她艱難地遮掩過去。說完,她眼眶裏已盈滿淚水。
繼宗怕見到蓮兒。一進村,他便悄悄地低著頭走在張勝、占魁身後,剛才蓮兒身影從遠處一閃他就認出來了,他太熟悉蓮兒了,心頭一陣狂跳,呼吸幾乎停止,等到蓮兒和張勝說話再向自己問好時,他感覺自己都快要死了。此時,他臉色通紅,腦袋嗡嗡作響,嘴裏"嗯、啊"亂答應著,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還是蓮兒先恢複了鎮靜,她用手理了理烏亮如鑒的頭發,向張勝欠了欠身,然後看了一眼繼宗,轉身離去。
這兩人的神態被張勝看了個滿眼,他狐疑地望著蓮兒的背影走遠,然後轉過臉意味深長地對繼宗一笑:"我這孫媳婦自打丈夫過世之後,變得有點神神叨叨了。"占魁沒那麼多想法,他想當然地埋怨繼宗:"都是結過婚的人了,怎麼看見個漂亮娘們兒連個話都不會說了?"繼宗張了張嘴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