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顛倒城池(2 / 3)

那女生嘴唇顫抖著,仿佛心一橫,說出了一句:“我……我能抱一抱你嗎?”

池澄當時也是驚愕的,然而他的回答緩慢而清晰,“不能。沒其他事的話我要回去了。”

他走得很及時,並沒有看到那個女生的眼淚,但是從此以後她再也沒有和他聯係過。

到現在,池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如此決絕地拒絕。他對那個女生並非全無好感,她並不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但她清秀、文靜,學習用功,當眾回答問題時眼神怯生生的,說話的聲音軟糯,被老師表揚了也隻會嘴角輕揚,滿滿的小快樂卻仿佛會從她嘴角的小酒窩裏溢出來。

也許除了少年的別扭心思作祟,池澄更多的是無法適應對方的主動。他的驕傲讓他不屑於送上門來的獵物,他享受的是追逐,然後眼看著獵物臣服的過程。所以這一段他略有遺憾,卻毫不後悔。

趙旬旬無疑也是池澄喜歡的類型,縱使她大他幾歲,但他從未把年齡的差距放在眼裏。隻不過遇上趙旬旬時池澄已今非昔比。她出現那一天,他站在井蓋上給他父親打電話,母親的病快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想要父親的錢,隻希望父親能回來看母親一眼,可父親卻用各種各樣看似合理的理由推脫得幹幹淨淨。池澄用了最激烈的語氣去咒罵賜予他生命的男人,對方一再退讓。也正因為如此,池澄才忽然有了一個領悟,他媽媽念念不忘的人——他的父親,現在首要的身份是另一個女人的伴侶、另一對兒女的慈父、另一個家庭的男主人,其他的都已成了無關緊要的存在。父親之所以退讓,是因為他內疚,卻不打算回頭。

“你不知道在井蓋上打電話是很危險的嗎?”

這是趙旬旬對池澄說的第一句話。

池澄前二十一年無所顧忌地走在看似一片坦途的人生路上,等他發現人生的井蓋無所不在的時候,人已經毫無防備地栽到裏麵。落魄的鳳凰不如雞,汙水裏的孔雀呢?而趙旬旬就像是一隻從井蓋邊經過的兔子,有著白絨絨的毛、小心翼翼的眼睛。她是穀底裏的池澄所能看到的最近也最向往的存在。抓住她,抱住這隻兔子,既是一種渴望的本能,更是池澄在無望境地裏的一線生機。

池澄本打算拒絕周瑞生提出的要求,以他對周瑞生的了解,事情一定不止幫他送一個“女客”回家那麼簡單。周瑞生以前也不是沒打過池澄的主意,時常向池澄暗示店裏的某某顧客很喜歡他,有空可以一起出去“坐坐”,奈何池澄滑得跟泥鰍似的,總有方法不動聲色地推托。有時候遇到沒有眼色的女顧客,借指導健身方式或者調整器械為由接近他,占他的便宜,他除了讓對方碰釘子,還會讓她們吃點小苦頭。但是今晚周瑞生仿佛早料到池澄的後招,他說完了該說的話,還神神秘秘地補了一句:“從小誰最了解你的心思?哪次你最喜歡的玩具不是表舅最先想到買給你?這次也是一樣的。今天要是你不出來,以後不要埋怨表舅不給你機會。”

周瑞生發現過池澄從健身房會員資料裏順走的那張趙旬旬的照片,這也意味著他明白池澄的心思。事關趙旬旬,池澄做不到若無其事。他暗地裏觀察過許久,趙旬旬是周瑞生健身房裏的“第二類會員”,他不會讓白兔的毛在別處沾染上汙漬。

周瑞生健身房的會員當然不都是衝著“那些事”來的。周瑞生的“副業”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存在,懂的人自然會懂,不懂的人也就沒有懂的必要。有些顧客隻是因為這家健身房離住所或是工作地比較近而選擇在此鍛煉,她們不會參與,甚至不一定知道那些背後的勾當,這類顧客就會被健身房工作人員在心裏界定為“第二類會員”,她們多半隻是普通白領,並無太多油水可刮,大多數的健身教練對她們也不甚上心。

如果說池澄趕往周瑞生說的會所途中還是半信半疑,做好了情況不對隨時撤退的打算,那麼當他看到醉倒在某一間包房裏的趙旬旬時,又是心跳,又是惱火。周瑞生要他送回家的“女客”竟然真的是她。

這家會所離周瑞生的健身房不遠,多半也有周瑞生的股份,是他從事“副業”的主要陣地。趙旬旬一個小會計,每個月按時領著那點工資,看起來謹小慎微、童叟無欺的樣子,竟然也有膽子來這裏消費!

這間包房裏並無旁人,池澄走過去,蹲在趙旬旬躺倒的沙發旁用手拍她的臉。

“喂,喂!你沒死吧?”

他心裏不高興,手上的力度也不輕,醉得不輕的趙旬旬竟也被拍得睜開了眼睛,並不說話,隻是憨憨地朝他笑,眼神是他從未見識過的迷離。

池澄有些受不住,略帶慌張地收回了手。走出包房,池澄又給周瑞生打了個電話,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周瑞生問趙旬旬醒了沒有,說了什麼,池澄沒好氣地說她現在就像一攤爛泥。周瑞生便解釋說趙旬旬是被朋友帶來過生日的,不知道為什麼喝多了,她的朋友又不知道跑哪裏去了,畢竟也是健身房的顧客,他看到她醉成這樣不是個辦法,又想起池澄對她似乎有那麼點意思,索性給他這個做護花使者的機會。

池澄依舊狐疑,他不信周瑞生會這麼好心。但周瑞生顯然有些不耐煩了,他說池澄若不願意接下這個“差事”,大可以立馬走人,反正他也不痛不癢。

周瑞生掛了電話。可池澄既然已經到了這裏,哪裏可能任由自己暗暗喜歡的人醉倒在這種地方而坐視不理呢?於是,他又回到了趙旬旬身邊,她依舊爛醉如泥。

“你醒醒,我送你回去!”池澄知道趙旬旬家住何處,這些在她填寫的會員資料裏都有。他甚至還知道她的單位地址、電話號碼以及日常不少的小習慣,可這樣麵對麵說話的機會卻少之又少,雖然她醉成這樣,他依然有些不能適應。要是讓秦明那些家夥知道他也會有這麼的時候,不知會怎麼笑話他。

趙旬旬沒有回答,她睡得很沉。池澄好幾次伸出手,在快要碰到她的時候又縮回來,他麵臨了一個很棘手的問題,他要怎麼才能把一個完全失去意識的女人送回家,是用抱還是用背?扶她起來的時候手落在哪裏比較合適?真讓人苦惱!

奇跡發生了,就在池澄不知所措之際,趙旬旬又微微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池澄又驚又喜。

趙旬旬定定看了他數秒,正看得池澄心裏發毛之際,她又閉上了眼睛。

“又睡!”池澄急了,用力搖晃她一側肩膀,“喂,你回家再睡!”

趙旬旬忽然說了一句話,很含糊,但是池澄愣了一下,他聽懂了。

“你能不能抱抱我?”她說。

池澄在自己回過神來之前已經俯身抱住了她。她的身上有酒味,也有他全然陌生的、女人的氣息。趙旬旬穿著一身款式正統的職業裝,但硬挺麵料下的人一如池澄想象中柔軟。他在想,他終於抓到這隻兔子了嗎?這隻兔子顫巍巍的耳朵上仿佛裝著規避風險的雷達,那麼有她在的地方也該是讓人安心無虞的吧。

池澄起初是半蹲在沙發旁,姿勢相當別扭,後來他也坐到了沙發上,讓趙旬旬枕在自己的腿上。他幾乎要忘記了周瑞生讓他負責送她回家的囑咐,這樣就已經很好了。趙旬旬睡得很香,池澄長久地保持一個姿勢,腿麻了也沒敢動一動,似乎做夢的人是他而不是趙旬旬。

這樣大概過了一個小時,趙旬旬的睡姿開始不安分了,她似乎想翻身,貼著池澄大腿的那一側臉龐不時地蹭一蹭。池澄滿臉通紅,每當她動一動,他也跟著挪一挪。

終於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酒窩裏仿佛又盛滿了喜悅。

“你還沒走?”她咬著下唇問。

池澄半推半扶地讓她坐起來,也結束了自己的煎熬。他說:“你沒醒我怎麼走?起來,我送你回家。”

趙旬旬卻搖頭,“我沒有家。”

這是什麼話?池澄隻得順著往下接,“你沒有家,總有張床吧!很晚了,回你自己的床上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