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正是一年好時節(3 / 3)

傅元錚愣了愣,在這個節骨眼要對弈,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開局時,傅元鐸開口:“我不同意。”

憑什麼?傅元錚不服,然心不在焉,中盤一再失守。

混戰中傅元鐸又說:“如果你一意孤行地要抗旨,不僅這個家會被毀,她這輩子定然還是用不上那些嫁妝。”

不到收官,他便已潰敗不堪。這是他第一次敗給傅元鐸,而且,是慘敗。

傅元鐸看著他,微微一歎,最後別有深意道:“不是不讓你娶,隻是晚些時日。難道這樣你也等不了?”

傅元錚冷笑,再娶,便不是妻了。他盯著那局殘棋,不言不動,仿佛入定了一般。

晚上,傅元錚如遊魂般在院中走著,心中一時像塞滿了團團亂麻,一時又像被挖空了,有涼風簌簌地穿過。不知不覺間,他已到了後院。後院有一處禪堂,平日裏隻有家仆會去灑掃,而近日,裏頭卻點起了燭火。

他走近,發現族叔和四哥正在裏頭。

“如今的朝廷,貌似繁華,實則腐朽不堪。我年輕時,曾經也有萬千抱負,幻想要以一己之身,懲奸除惡,眼裏不容一點沙子。如今才明白,那樣是做不好官的……”族叔悵然。

傅元鐸沉默不語。

族叔神情黯然,“如果當年不是我太過固執,一意不聽你大父之言,賭氣站在主和派一邊,也不會讓你被人奪去為質,又下毒陰害,以致成如今這番模樣。”

傅元錚心中大駭,他一直以為四哥隻是從小身體不好,原來這其中還另有緣由。

傅元鐸終於抬起了頭,輕咳了一聲,波瀾不驚地開口:“父親曾教兒,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身子弱,不能科舉入仕,又未嚐不是老天眷顧。”

族叔眼中氤氳起水汽,喃喃道:“可是這次……”

傅元鐸打斷道:“若有嘉純母家一係的支持,則勸說君王北定中原指日可待。六郎雖然初入官場,但以他的玲瓏心竅,必能權衡利害。他會是個識大體的人,我信他。”

傅元鐸的話不啻落石,重重地打在傅元錚的心上。當年,他的父親就是位耿直的清官,每日所思所想,無非為國盡忠,為民請命。但如此宵衣旰食的結果,便是英年早逝,累死任上。他猶記得,父親臨終前的告誡:“做忠臣,往往要比做奸臣更懂得詭詐陰險之道,方才能真正為國為民做點實事。”

他閉上眼睛倚向廊柱,心中苦澀至極。原來,現在他的選擇已不止關係到他一人一家了。嘉純公主的母家勢力在朝廷內盤根錯節,但對於北伐收複中原一事卻一直態度不明。若他能做了嘉純的駙馬,傅家所在的主戰派便多了一分勝算。若他真的因為一己之私欲,毀家去國,便是圖了一時的暢快,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傅元錚最後平靜地接受了賜婚,傅陸兩家的訂婚無疾而終。最諷刺的是,嘉純公主的陪嫁瓷器,竟仍由陸家負責。

傅元錚沒有再去陸家,但他每日出入傅府,都會停下來,靜靜地往巷口的茶寮處望上一會兒。

而陸宛玉也再沒有來找過傅元錚,就像從此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

天已入秋,婚期臨近,關於陸家的消息卻沸沸揚揚地傳開了。據傳,當今聖上某日穿了一件紅袍自宮中一件白瓷旁走過,側眼間,見那白瓷被映成了一種極誘人的紅色,便下令修內司禦窯場務必燒出這種紅色瓷器。但此種紅色釉極不穩定,特別不易燒成。如今,從窯工到修內司長官陸宗興,均惶惶不可終日。

這日,傅元錚休沐在家。下人送來一封信,說是門外有位公子帶給六少的。傅元錚伸手接過,隻見信封上清清秀秀四個字:傅六親啟。

他心神一震,趕緊打發了下人,打開看去——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這每一個字,都如釘子般從他的眼中直戳到心裏。尤其那最後幾個字,每一筆都透著決絕的寒意。

陸府。秋葉蕭瑟。臨窗處,宛玉正翻著一本老舊的冊子。此冊是她某日在窯場得來的。說也蹊蹺,那日一名生麵孔的窯工迎麵急匆匆地走來,還差點撞到她,這本冊子就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但他走得急,宛玉後來一直沒找到這個人。她翻看之下,發現這冊子中專門記錄一些奇聞逸事。其中一則寫道:有孝女為救燒不出欽定瓷器的窯工父親,以身殉窯,身死器成。

她數日未眠,整日整夜反複地看著這個故事。

此刻,她在等。若他能趕來告訴她,他不娶公主,那無論天涯海角,淡飯黃齏,她也願生死相隨,即使背上不忠不孝之名。但,若天黑前他不到……

“六弟。”傅元鐸推門而入,這幾天他的咳嗽似乎好了許多。

傅元錚把信藏到背後,攥了攥。

“不用藏了,她送來的時候,我正瞧見了。”傅元鐸背對著夕陽的方向,臉上的表情隱在暗處,周身一片朦朧。

傅元錚心一橫,道:“如果我反悔,四哥會攔我嗎?”

傅元鐸冷哼一聲道:“計劃我們都說定了,若你要反悔,現在放倒我很容易,踩著我的屍體,你走吧。”

傅元錚突然猛地一撲,刹那間,便將傅元鐸撲倒在地。傅元鐸的背重重地撞在地上,疼得他眉頭抽了抽。但他沒有喊出聲,隻是平靜地睜開眼,盯著傅元錚看。明明是傅元錚撲倒了他,可傅元錚卻顫抖得厲害,他叨叨地念著:“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為什麼……”一滴淚砸在傅元鐸的額上,又從邊上滑了下去,留下一條冰冷的痕跡。

“六弟……”傅元鐸閉上了眼睛,歎道,“我不逼你,你自己決定。”

片刻後,他覺得身上一鬆,傅元錚已卸了力道,跌坐一旁。

傅元鐸鬆了一口氣,他明白,傅元錚已經做出了選擇。

落日隱去了最後一絲餘暉。陸宛玉抬頭看了看天,唇邊浮起一抹微笑,眼淚卻從眼眶湧了出來,模糊的淚光裏,往日與他的歡樂一幕幕閃過,那樣多的從前,原來都是假的。

欽定的交付日越來越近,窯場卻始終燒不出那種紅色的瓷器。

若是逾期,便是欺君。

翌晨,旭日初升,陸宛玉就到了窯場。不久前,她親手做了一個淨水瓶。那瓶形似廟裏的淨水瓶,但又有不同,它細頸,向下漸寬變為杏圓狀垂腹,足圈外撇且較大,肩部一側配以鳳首流。在瓶腹處,她畫上了小小的石頭和蒲草,並配上了那首《秋風詞》。

這一個瓶子與窯工們做的一起放入了窯中,這是他們最後的希望。所有人都懸著心,緊緊地盯著那衝天的窯火。

午間,大夥兒漸漸散了去吃飯。

突然間,窯內瞬間烈焰騰騰,從那個巨大的煙囪直衝雲天。看色師傅正在吃飯,突然摔了碗,急衝了過去。

“有人殉窯了!”不知誰第一個喊了出來,隨即窯場亂成了一片。

七日後,開窯。

滿窯的瓷器都碎了。隻有一個形似淨水瓶的瓶子完好無損,且釉色殷紅,晶瑩潤澤,宛如血染。

修內司長官陸宗興將瓶獻於殿上。今上大喜,欲加官封賞,陸宗興堅辭不受,並以身體不堪留任為由請辭。今上挽留了幾次,便隨了他去。

嘉純與駙馬大婚日,此瓶便隨嫁而去。

洞房中,巨大的龍鳳紅燭照得屋內如同白晝。傅元錚驟見那瓶子,看到那首早已烙入骨髓的《秋風詞》,隻覺喉頭一股腥甜,隨即一陣猛咳,他用手捂住嘴,有血染紅了掌心。

冬天的第一場雪如期而至。駙馬傅元錚的屋子門窗緊閉,一點聲響都無。嘉純身著狐裘,接過侍女手中的湯藥,獨自推開了房門。

“駙馬,該吃藥了。”她的聲音如黃鶯出穀,格外動聽。

傅元錚默然,隻靜靜地坐著。

嘉純將藥端到他麵前,一口一口地喂著。看著他一點點吞咽下去,她的眼光漸漸溫柔起來。

一碗湯藥不知喂了多久,放下後,嘉純從袖中抽出錦帕,替他將唇邊殘留的一點藥汁擦去。

突然間,傅元錚一抬手,抓住了嘉純的腕子。他用的力氣極大,仿佛要將她的腕子捏碎。

嘉純吃痛間,手一鬆,錦帕從指間滑落。傅元錚的眼光隨著那帕子落到地上,落地後,上頭赫然是一朵雪白的山茶!

他猛地笑了起來,又在狂笑中咳成了一團。

“你早就知道,四哥不是我?”他艱難地問了出來。

嘉純點點頭,沒有隱瞞,“這不難知道。”

“那你還選我做駙馬?你不怕……”

嘉純的眼神很堅定,“我別無選擇。賭了,不一定會贏;不賭,卻一定會輸。”

傅元錚頹然,“我賭了,輸得精光。”

婚後,傅元錚第一次走出了駙馬府。兩個月了,有些事,他想印證。

然而,一到傅府門口,他便被眼前的景象驚了。整個傅府到處都纏了白色的布,一片淒涼景象。他蹣跚進門,家仆們都認得他,隻呆呆地喊了一聲又一聲的“駙馬爺”。

“我就知道,你遲早會來找我。”傅元鐸披麻戴孝地跪在靈前,淒然道。

傅元錚看著傅元鐸,看著那張與自己有七八分像的麵孔,如今,因為他的病,兩人倒是像足了九分。

“這是怎麼了?”他的嗓子很啞,就像吞了炭火,毀了一般。

“父親自請去了先鋒營,可惜,沒有馬革裹屍。因為亂石之下,根本辨不清了。”傅元鐸已盡力平靜地敘述,然而聲音還是禁不住地有些顫抖。

傅元錚跪下,在靈前磕了頭,又上了香,“阿叔既是為國捐軀,何以家中這般淒涼景象?”他不解。

“父親已經等了太久,這次的時機並不好,但他等不及了。其實你知道,想要朝廷收複失地的,從來就隻有傅家。而一個嘉純,終究還是無法動搖她整個母家的立場。”傅元鐸眨了眨眼,然而,他的眼中已沒有了淚水。今時今日,家破人亡,他不想再獨自扛下那麼多的秘密。既然傅元錚來了,他便要說出來。

“六弟,你還記得馮青嗎?”

“工部員外郎家的二公子?”

“就是他。當年你認為是我一手策劃了他的墜馬,我沒有否認,卻也沒有承認。”

傅元錚倏地看向他,傅元鐸往靈前添了黃紙,繼續道:“當日墜馬事件確是意外,而我,隻是想借這個事,讓你欠我一份人情。”

“為何?”傅元錚不解。

“因為父親一直想要拉攏嘉純的母家支持主戰,而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我們兩家聯姻。若是聯姻,聖上最寵愛的嘉純公主無疑是最佳人選。至於我們傅家的人選,不用我說,你也懂的吧……”

傅元錚當然知道。每個人都說他最像大父,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按照父親的計劃,你必須要娶嘉純。可你當時已對陸宛玉情根深種。我必須讓你覺得,我是與你站在一邊的,必要時候,才可勸得動你。況且陸宗興原就不會讓女兒嫁給馮青。所以,這個現成的人情,我如何能不借?”

“原就不會……”

“對,因為陸宗興根本瞧不起馮家。馮家巴結宰相,其中勾當,臭不可聞。”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要緊。我隻想問,那日你露了嘉純的錦帕與我看,是有意還是無意?”

傅元鐸終於等到了他這句。提起嘉純,他的心複又有了疼的感覺。

“果然瞞不過你。嘉純有自己選擇夫婿的權利,因此我以棋待詔的身份經常出入宮廷,便製造了與嘉純的偶遇。我冒了你的名字,卻沒想到失了自己的心。”傅元鐸眉頭深鎖,“果然,機關算盡,也算不過天意,算不得人心。”

“既然嘉純有自己擇婿的權利,那為何不能是你?”

“嗬,嗬嗬,六弟,你是前翰林苑承旨的嫡孫,又是探花郎。我是什麼人?我隻是個出身還過得去的病秧子,借了點關係做了個沒品沒級的棋待詔,賜穿緋服對我來講隻有諷刺。我開始同意父親的計劃,因孝義,也因心裏對你的嫉妒。但騎虎難下之後,我卻不願意騙你。”

“四哥……”

“那晚禪房內的話,雖是故意說與你聽,然句句屬實……”傅元鐸仿佛

要把一肚子壓在心裏不見光的秘密全部倒出來。

傅元錚突然打斷道:“那晚阿叔說,說你的身體——”

“對,我不是天生的病秧子。”傅元鐸的手在袖裏緊了緊,“算了,時過境遷,也回不去了。不過,你派出去的人,因為見不到你,把一個東西送到了我手裏。”

傅元鐸起身道:“跟我來。”

再次進到傅元鐸的房裏,傅元錚隻覺得恍如隔世。傅元鐸拿出了一本老舊的冊子。冊子裏有幾頁被翻破了,上麵記載了一個故事:有孝女為救燒不出欽定瓷器的窯工父親,以身殉窯,身死器成。

“來人姓程,說這是有人故意讓陸宛玉看到的。至於是什麼人,他說,朝堂權謀,你比他更清楚。”

“他人呢?”傅元錚顫抖地翻閱著那個故事,咬牙問。

“他說,這是欠你的人情,今後便兩不相見吧。”傅元鐸也看過這個冊子,自然明白一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來,嘉純的母家才是幕後的贏家。”

傅元錚聽罷,前塵往事終於都明了。然而對於族叔和眼前人,他卻也恨不起來。他們為了家國,利用他,算計他,讓他失了心愛之人,可是一個丟了命,一個丟了心,又何嚐好過?這一場博弈,沒有贏家。即便是嘉純母家那些自視高明的人,他們真的贏了嗎?他笑,北邊來的烏雲已經蓋頂,隻是他們一葉障目,看不到而已。

“我終於全明白了。好,我成全你們。”傅元錚定了主意。

又是一年上巳。

這一天,嘉純公主與駙馬出奔。今上震驚,命大索天下,未果。不久,北人大舉入侵,朝廷倉皇應戰。嘉純母家一係,因投敵叛國之罪證被人在朝堂上一一列數,不容狡辯,全族悉數被誅。

三年後,在樊丘的城郊,一座新建的民房內,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正在與一隻母雞鬥爭。這個書生麵白勝雪,唇色略淡,但眉眼間盡是人間歡喜。

屋內走出一年輕女子,雖是粗布荊釵的打扮,舉手投足間卻優雅至極。

“四郎,三年了,你還是如此狼狽。”她的聲音溫柔得可以滴出水來。

傅元鐸轉頭,衝著嘉純一笑,“明日是宛玉的祭日,六弟一定會來,我要親手給他燉一鍋雞湯。”

嘉純點頭道:“這幾年,他是太苦了。”

“我從不奢望他會原諒我,但我會一直感激他的成全。”傅元鐸神色暗了暗。

嘉純走近他,拈著帕子替他擦了擦汗,柔聲道:“他想做的都已經做到了,至於那個子虛烏有的元尊,你還是勸他別再執著了。但願這次,他可以留下來。”

傅元鐸看著近在咫尺的妻子,伸手挽住了她的肩,點了點頭,“嗯。”

那一天到了很晚,傅元錚才孑然一身,沐著月色從遠處緩步而來。如今的他,竟病骨支離得比傅元鐸還要瘦弱。那一身皂色的袍子在他身上,飄飄蕩蕩的,完全沒了形。一頭漆黑的長發草草束著,與那袍子倒是混成了一色。還有那一雙眼睛,有如無底深潭,冰涼沒有溫度,隻有間或轉動時,才讓人覺得他不是個瞽者。月下的他,膚色又極白,這黑白二色的衝撞,令人不敢直視。

傅元鐸給他開門,引他坐下來,又盛了一碗雞湯遞給他,他接過去,卻隻喝了半碗。

“不好喝?”傅元鐸問。

傅元錚搖了搖頭,沒有答話。這些年來,他的嗓子似乎越來越壞了,有時候,他自己也習慣了做一個啞巴。

“也許,神通廣大的元尊真的隻是一個傳說,否則你找了這麼多年,怎麼就是沒找到呢?”傅元鐸歎息道,“別再找了,讓我們照顧你,好嗎?”

傅元錚的眼珠子動了動,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發出聲響,隻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傅元鐸沒料到他能這麼輕易地答應,一時間高興得竟忘了回應。

第二天一早,天剛剛亮,傅元錚就走到了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坡上。在那裏,他曾埋下了當年陸宛玉第一次送他的經瓶作為墳塚,並留了一塊木刻的碑牌,上書:“愛妻傅氏宛玉之墓。”

早上的墓碑上凝了晨露,閃閃的,像淚。傅元錚從懷中掏出一塊帕子,靜靜地擦拭著,一來一回,又複來回。等到旭日東升,那金燦燦的光落到了傅元錚的臉上,他浮起了一絲笑意。

這日,他親手在陸宛玉的墓邊種下了一棵相思樹。他說,從別後,相思還如一夢中。

傅元鐸發現,傅元錚的記憶正一天天地消退,他似乎越來越呆傻,忘了生是何人,身在何世,甚至,連傅元鐸和嘉純也認不得了。

一日,小雨淅瀝,傅元鐸去鎮上采買些日用。在集市的盡頭拐角處,被一個東西絆了下,差點摔倒。回頭看去,竟是一個滿身是血的黑衣人。他本不想惹事,然往前走了沒幾步,又聽此人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心下一軟,他又折了回去。翻過人身看到臉,他驚了——這張臉他認得,就是當日拿了那本老舊冊子送到他手上的程姓男子。

傅元錚曾說過,此人是一個獨來獨往的殺手,隻認錢做事。他無意間小小地幫過此人一回,他便心心念念要償情。可見,此人雖為冷血之事,卻不是無情的人。傅元鐸決定救他。

蹣跚著將人背到住處,傅元鐸卻發現傅元錚不見了。他與嘉純兩人在附近找了半天,才在附近山上的竹林中找到了全身濕透的傅元錚。那時的傅元錚撫著一杆竹子,來回地看,又聽著它被雨打時發出的聲音。看到傅元鐸的時候,他大著膽子衝過去,指了這枝求他砍了。

回去後,傅元錚把這竹子製成了一杆簫,成日就坐在屋前的大石頭上,吹著那首《憶故人》。

又一段日子,傅元鐸總覺得買來的紙少得很快。後來的一個夜裏,他起來如廁,發現傅元錚安靜地坐在月光裏,正翻著一疊紙。

傅元鐸心中疑惑,悄悄走近一看,每張紙上都畫著一個女子,女子或坐或立,或顰或笑,十分傳神——正是陸宛玉。

傅元錚突然轉頭,看到了傅元鐸,他停了手上的動作,指著其中一張紙問:“她是誰?”

傅元鐸望著他——自己畫的,卻不知畫的是誰。傅元鐸要伸手去拿,他又不許,趕緊藏到了身後。

“六弟,她叫陸宛玉,是你的妻子,她最喜歡聽你吹《憶故人》了。”傅元鐸把他扶起來,輕輕地告訴他。

然而,隔天一早,傅元鐸一出門,就看到了坐在屋前大石頭上的傅元錚。他正吹完一曲,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竹簫,回頭竟然衝著傅元鐸微微一笑。

傅元鐸不知多久沒見過他笑了,走上前去,笑道:“這麼早。”

“我要去找她。”傅元錚有些茫然地回答。

傅元鐸疑惑道:“找誰?”

“我的妻子,陸宛玉。”

“可是她已經死了。她的墓就在那邊。”

傅元錚順著傅元鐸手指的方向看去,遠遠地,那光禿禿的小山坡上,有一棵綠綠的樹。他遙望著那株不大的樹,悶聲咳了幾聲,嘴角卻揚起了笑,“是啊,我要去找她了……”

生生世世,直至圓滿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