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如果要再見
是夜,大雨如注。如墨的夜空沉雲翻湧,偶爾劃過一道銀光,如刀刃般冷冽。明亮的車燈刺破黑暗的雨幕,穿過醫院大門,長驅直入。
車未停穩,一道修長的身影就急急奔出,邁上醫院走廊。
長廊盡頭,已有幾個人等在那裏。
急促的腳步聲在病房門口戛然而止,隨之而起的,是身後一句短促的輕喊:“李喬。”
李喬驀地怔住,本已握上門把的手,緩緩收了回來,垂在身側,握緊成拳。
“搶救結束了,聽風在裏麵。”柳若依走上前,抬手撫上他的肩膀。
他轉過身,臉色蒼白,黑眸裏湧動著太多的情緒,卻又生生地壓抑下來,一句話也沒說,又慢慢向外麵走去。
一天一夜沒有合眼,此刻,渾身的力氣都泄了去,腦中有什麼嗡嗡作響,疼得像要炸裂了一樣,痛楚蔓延到五髒六腑,他雙目酸熱,呼吸困難。
留在這裏,也見不到她最後一麵了。別人也許不懂,可他懂。這最後一點時光,葉聽風如何會與其他人分享。
從在上海接到消息,李喬這一路像瘋了一樣往回趕,三萬英尺的高空,他心急如焚,隻求上蒼恩賜,能多給他一些時間,哪怕隻有一秒。
原來,終是來不及。
原來,連最後一麵都是奢望。
橘黃色的燈光暖暖地籠著床頭,那麼亮,亮得冷歡不想睜眼。可是掌心的溫度,卻帶來無法忽視的存在感,她睜開蒙矓的眼,熟悉的輪廓漸漸清晰,那樣挺拔高大,像一座山,靜靜地守候在她身旁,牢牢地護著她。
葉聽風握著她的手,緊緊地,卻又是小心克製的力道。
她努力露出一個笑容,卻在瞧見他疲憊消瘦的容顏時,淚水蒙矓了雙眼。
“夜還很長,如果困,就繼續睡。”他的語氣,一如平常,就像許多個夜晚,他熬夜工作,她睡了一覺醒來,他也是對她這樣說。
“那你什麼時候睡?”她問。
“等你睡著了,我就睡。”他將她的指尖貼在唇際,輕輕一吻。
“可是我不困呢。”
“那你想要做什麼?”他微笑。
“跳支舞如何?”她的目光裏,忽然染上一絲異常明亮的生氣。
握住她手的大掌驟然一緊,他盯著她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色,輕輕點了下頭。
寬鬆的病號服下,她的腰幾乎不盈一握。隻是下床的一個動作,就讓她用光了所有的力氣。
入院的一星期,她受盡煎熬,死亡的危險隨時潛伏,連醫生也不知道,是否下一秒她就會永遠沉睡,不再醒來。
對他而言,這無疑是淩遲。她消瘦,他跟著消瘦;她痛苦,他跟著痛苦。他寸步不離地守著她,等著她,等她每一次清醒,每一個笑容,每一句話,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他拉住她的手,放在他背後,他的手環住她的腰,彼此空出來的手緊緊交握。
因為虛弱,她無法自己站立,隻能靠著他的臂彎支撐,跟隨他的節奏。
“聽風。”
“嗯?”
“你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是這樣跳舞的,”她靠著他肩頭輕喃,像撒嬌的小貓,“那時候我在想,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帥的男人。”
“那時候我在想,這個女孩子怎麼老盯著我看。”
“聽風……”
“我在這裏。”
“我最不後悔的……就是厚著臉皮請你跳舞。”
“你聽……有琴聲,和那天的一樣……”如夢囈一般,她的聲音朦朦朧朧的,漸漸小了下去。
窗外的雨勢漸柔,落在玻璃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偶爾有風聲掠過,蒼涼、綿遠,交織在一起,就像是暗夜裏的琴聲,繾綣動人。遠處,蘇格蘭遼闊的夜空中流雲湧動,聚散依依。
你的名字怎麼寫?
冰冷的冷,歡樂的歡。
你叫什麼?
葉聽風。聽見的聽,風雨的風。
背後的手輕輕滑落,像花瓣離開枝頭,無聲無息。
“寶貝,”葉聽風低下頭,輕輕吻住她的發,“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