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誰忘雲家小女郎
終於上了岸,湖中的霧也漸漸散了。
言希說:“我送給了你那幅畫,你給我當背景模特好不好?”
阿衡點頭說:“好呀好呀。”她臉紅緊張地想著,哎呀呀,自己原來漂亮得可以當言希的模特。
結果言希說:“一會兒給景物當背景,你不用緊張,裝成路人甲就好。”
“哦。”阿衡滿頭黑線。
她照著言希的吩咐走到梅樹旁,其實是很尷尬的。可是,拿人東西,手自然容易軟。
“再向前走兩步,離樹遠一點。”少年拿著黑色的相機,半眯眼看著鏡頭。
“哦。”阿衡吸吸鼻子,往旁邊移了兩步。
“再向前走兩步。”
盤曲逶迤的樹幹,嬌豔冰清的花瓣,看著旁邊那株剛開了的梅樹,阿衡向前走了兩步。
她在為一棵樹做背景。
“再向前走兩大步。”少年捧著相機,繼續下令。
一大步,兩大步,阿衡數著向前跨過,有些像小時候玩的跳房子。
“繼續走。”少年的聲音已經有些遠。
她埋頭向前走。
“行了行了,停!”他的聲音在風中微微鼓動,卻聽不清楚。
“不要回頭。”他開口。
“你說什麼?”她轉身回頭,迷茫地看著遠處少年嚅動的嘴。
那少年,站在風中,黑發紅唇,笑顏明豔。
“哢。”
時間定格。
1999年1月13日。
多年後,一幅照片擺在展覽大廳最不起眼的角落。
樸實無華的少女,灰色的大衣,黑色的眸,溫柔專注地凝視。她做了滿室華麗高貴色調的背景。
許多慕名前來的年輕攝影師看到這幅作品,大歎敗筆。言希一生天縱之才,卻留了這麼一幅完全沒有美感的作品。
言希那時,已老,微笑著傾聽小輩們誠懇的建議。他們要他撤去這敗筆,他隻是搖了頭。
“為什麼呢?”他們很年輕,所以有許多時光問為什麼。
“她望著的人,是我。”言希笑,眉眼蒼老到無法辨出前塵。隻是,那眸光,深邃了,黯淡了,“我可以否定全世界,卻無法否認她眼中的自己。”
“你要不要去烏水?”當言希漫不經心地開口問阿衡時,她正抱著礦泉水瓶子往肚子裏灌水。
當模特很累,尤其像她這樣的路人甲。梅花的背景,紙傘的背景,天空的背景,船塢的背景……
阿衡心不在焉,反應過來時,一口水噴了出來。
言希眯起黑黑亮亮的大眼睛,笑了:“你不想去?”
阿衡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問少年:“可以去嗎?”
言希淡淡回答:“溫衡,你的‘溫’的確是溫家的‘溫’,可‘衡’卻是雲家的‘衡’。”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他們讓她穿著什麼樣的衣服,扮演著什麼樣的人,卻沒有人在乎她什麼樣的過去和什麼樣的將來。
阿衡眼角有些潮濕,望著遠方,有些悵然。
一團粉色輕輕擋住了她的視線,少年懶洋洋地開口:“你能看到什麼?”
她啞然。
言希笑:“不向前走又怎麼會清楚!”他不再轉身,一直向前走,背著大大的旅行包,背脊挺直,像一個真正的旅者走進了她生命的細枝末梢。
她和言希再次坐了車,好像他們這次的旅行,三分之二的時光都在車上耗著。中國人旅遊的良好傳統——上車睡覺下車尿尿,阿衡履行了上半部,言希履行了下半部。
阿衡睡了一路,言希下了車,拉著阿衡找廁所找得急切。什麼粉牆黛瓦,小橋流水,楊柳依依王孫家,全是文人閑時嗑牙的屁話!對言希來說,這會兒,西湖二十四橋明月夜加在一起,也不抵廁所的吸引力大。
“言希,烏水鎮這裏,沒有,公共廁所。”她言辭懇切,深表同情。
“那怎麼辦?!”少年張牙舞爪,像極猙獰的小獸。
“到我家上吧,我家有。”阿衡很認真、很嚴肅,像是討論學術性的論題。
“你家在哪兒?”言希大眼睛瞪得哀怨。
阿衡吸吸鼻子,抓住言希的手,猛跑起來。
言希跑得臉都綠了,那啥,快……出來了……
小鎮很小,阿衡和言希上氣不接下氣跑回雲家時,雲母正在和鄰居黃婆婆聊天。
“阿媽,快拿手紙!”阿衡一陣旋風,急匆匆地把言希推進自家茅廁。
雲母愣了:“黃婆婆,剛才是我家丫頭嗎?”
“作孽喲,我還以為隻有我出現幻覺了!”黃婆婆抽出手帕擦拭不存在的淚水。
“阿媽,手紙!”阿衡吼了。
言希看著滿桌精致的飯菜,笑得心滿意足:“雲媽媽,您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