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裝滿了幼時玩具的閣樓中拖出了一架荒廢了許多年的鋼琴,然後得了閑,熟悉一下幾乎長了青苔的五線譜,讓阿衡挑兵選將,挑中哪個便彈哪個。
他說:“衡衡呀,為毛我覺得我現在很像某些店裏待點的某些人呀。”
阿衡瞅了言希的細皮嫩肉,容顏似雪,小心翼翼地問:“夜店牛郎?”
言希吐血:“明明是酒店鋼琴手。蒼天大地,我的家教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阿衡麵無表情:“哪裏都有問題。”
言希憤憤:“老子不幹了,走,今兒爺請客,咱去聽人拉鋸唱曲!”
然後,他們穿著普通T恤,普通牛仔,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衣服,走到了據說是全國最有名的歌劇院。這些日子,歌劇院正好請來美國的一個有名劇團在演出,總共三十三場,一場不多一場不少,演完,就拎包袱走人,特別有腕兒。
阿衡找了半天,沒找到售票口。
言希打了電話,一會兒,來了人,西裝革履,點頭哈腰,送了票。
阿衡歎氣:“你太高幹子弟,太資本主義了。”
言希:“嘁,你抬出溫慕新的名字,看看那人彎腰的幅度會不會更資本主義!”
阿衡訕訕,這倒也是。然後湊過去,看票:“歌劇的名字是什麼?”
言希橫著豎著瞅了半天,淡定地拚寫:“M-U-S-E-S。”
阿衡在手心拚寫:muses。
……繆斯?靈感女神繆斯嗎?
兩個人坐在前排,有些感慨,你瞅瞅你瞅瞅,資本主義國家的繆斯就是不一樣,連衣服都這麼資本主義。
言希眨巴著大眼睛:“阿衡,除了嗓門高一點,你能聽懂他們唱的是什麼嗎?”
身旁的座位傳來嘲笑不屑的哼氣聲,扭頭,隔壁西裝革履、衣冠楚楚。
言希抱著爆米花,怒:“呀,懂英語了不起啊,說個非洲土著語聽聽!丫的,種族歧視,嘁!”大眼睛瞪瞪瞪。
那人沒了脾氣。
阿衡笑:“唉,紅顏禍水。”
言希迷糊:“說誰?”
阿衡裝傻,指著台上皮膚白皙穿著米色華貴衣裙飆高音的女人:“繆斯……”
言希對著阿衡耳語,問得一臉正經:“她禍害誰了?”
阿衡忍笑:“可多可多人了。”
言希望向舞台,恰巧是一幕高潮,貧困潦倒的年輕畫家無意間邂逅了向人間播灑靈感之光的女神繆斯,對她一見鍾情。
那個有著金色發絲的英俊青年單膝跪地:“我尊貴的女神,你為何生得如此容顏嬌美,奪去我所有的心魂。你的銀發是這世間,乃至我萬能的宙斯父神身邊,最耀眼純潔的華澤。
“我的四周一片漆黑,隻因為我的女神你的眼睛,讓這世間所有的光明暗淡。高傲的雅典娜女神賜予我智慧,我卻拋棄了它,用每一分骨骼和靈魂去思念你的紅唇,這世間最甘美嬌豔的花朵。
“當晨風吹起,日光灑滿大地,我打開窗,你降落於凡塵,帶著神祇的仁愛和對世間的懵懂,殘忍地讓維納斯對著我微笑,將我打入焚火的地獄,為了愛,永生永滅!”
繆斯高高舉起掌管靈感的書冊,表情微渺肅穆:“親愛的Lucifer,你隻是愛上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永遠奧妙不可捉摸的靈感。每一個塵世的詩人、畫家、樂師、史官都會傾訴著他們對我的愛戀。因此,引諸神之名,現在,我把靈感賜予你。”
Lucifer沉默。
繆斯微笑,帶著了然和高貴,揮了神杖,靈感之光引到了Lucifer身上。
幕謝。
言希有些失望:“就是這樣的結局嗎?”
阿衡看看四壁掛著的時鍾:“應該還有一幕。”
最後一幕,挽了幕簾,是依舊貧困潦倒的Lucifer。他沒有因為繆斯賜予的靈感而得到一絲的榮華富貴。
他依舊穿行在低俗肮髒的弄巷中,動作總是笨拙遲緩,茫然地望著四周,為了一塊粗皮的麵包,打著細碎粗重的零工。
所有大塊的時間,以前為了繪畫而保留的,現在全用作了沉默發呆,然後,換回繆斯在神殿中無盡的嘲弄和不屑。
當她為了給另外一個詩人播灑靈感再次踏入塵世,那個男子,Lucifer,已永遠歸於塵土。
高貴的女神看了墓誌銘,永遠高傲美麗不會變老的麵容一瞬間變得蒼老,悲慟欲絕。
那上麵寫著:可笑的瘋子,挖瞎雙目的畫家——Lucifer。
他不要她給的靈感,他寧願看不到自己的靈感。拋棄了屬於畫家的那個男人,隻是純粹的Lucifer,隻為了晨光初綻時那道美麗純潔的身影手足無措,微笑天真著陷入愛情的Lucif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