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希,就是這樣。”鄭醫生低頭翻看言希的病曆,“但是,他不是簡單的某一種情形,而是兩種並發的病症。所以,如果你搶走他左手拿著的東西,會讓他覺得非常不安,甚至會攻擊別人,這個東西也就成了他情緒不穩定的誘因。而兩年前,他出現的第二重人格……”

阿衡打斷了鄭醫生的話:“什麼是第二重人格?”

“第二重人格就是他扮演的角色。”鄭醫生笑了笑,“有時病人的表演比話劇演員還要逼真。言希兩年前,也是一直堅持認為自己是丟了水晶鞋的辛德瑞拉。”

他站起身,對著阿衡微笑:“對病人催眠治療需要絕對的安靜,現在,麻煩你到接待室稍等。”

走出醫院的時候,傍晚的陽光正是好看,流沙一般的金色,溫柔了影子。

鄭醫生下了結論:這一次,言希的第二重人格是匹諾曹。他說自己不敢說真相,鼻子每天會長長一厘米,得不到家人的諒解,回不了家。

而後,他有些奇怪,問她:“阿衡是誰?催眠的時候,言希提到這個人,哭了。”

天武綜合醫院所在的街道有些偏僻,她牽著言希的手,一直沒有看到出租車。來時,心中一直想著其他的事,也忘了記路。

“言希,你乖乖站在這裏,我去路口攔車。”阿衡笑眯眯,鬆了他的手,“不要亂跑,知道嗎?”

言希緩緩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了頭。

等到她回來時,卻不見了人。

腦中,一片空白。

“言……”張了口,卻無論如何,發不出聲。她瘋了一般,絕望撲麵而來。

轉身,四周隻有一些小胡同,縱橫著、交錯著、沉默著。夕陽下安靜的影,似乎也忽然晃動起來,森然的,像是嘲笑著她,迎麵撲噬而來。

沒有了目標,沒有了終點,她一直向前奔跑著,逆著光,仿佛每跑一步,就離黑暗愈近,卻沒有別的選擇。

很累,很累……比第一次言希失蹤時熬了兩天兩夜還要累……

她跑不動了,立在了青色的牆瓦下。

古老的巷子,破敗腐朽的味道。

遠處,隱約傳來悠揚的聲音:“撥浪鼓,小麵人兒,昆侖奴,買給孩子囉……”

胡同的十字巷口,是挑著貨擔的賣貨郎,輕輕緩緩地晃著小牛皮縫的撥浪鼓。做工粗糙的各種麵具,在夕陽中刺痛了她的眼。

那個瘦削的身影,蹲在貨擔前,略帶天真的麵容,陽光中,是曬暖複又涼了的黑發。

她走到他的麵前,一瞬間,淚流不止。

忽然間,左邊的心口有些麻木,它揚揚得意,覺得自己在跳動,可是,阿衡卻覺得,割去了,不跳動了,也許更好一些。

“言希,我猜,你一點也不知道我有多痛。”即使有解藥,也無法恢複的痛。她圈著他在懷裏,眼睛紅得可怕。

她彎了腰,身影覆在他的影子上,擁抱了,再也不想放手。

那個像孩子一般的少年,頭發是淺淡的牛奶清香,在她懷中,安靜了,聲音模糊含混的,單字的音節。

“麵具,家,也有。”他對著她說,聲音很認真吃力。

阿衡有些顫抖。他還記得,家裏有他們一起買的麵具。

他輕輕推開她,眯眼,指著貨擔上琳琅的麵具。

阿衡站起身,挑著貨擔的生意人卻笑了:“這個孩子,跟了我一路,一直看著麵具。”

她笑,抹了眼淚:“師傅,我買。”

掏錢的時候,少年卻突然拉了她的手,瘋跑起來。

阿衡嚇了一跳,跟在他的身旁,被他拉得跌跌撞撞。

“言希,你要去哪裏?”她問他,風在耳畔,聲音也要隨之遠去。

這個少年卻並未回答,一直一直跑著。

天橋,綠樹,公園,街道……每一處,遠了,近了,遠了;模糊了,清晰了,又模糊。

左手,是他的“家”;右手,是言希的阿衡。

她的左手,一片淡涼的溫暖。指節彎彎曲曲,貼緊了,沒有縫隙,似乎,就要走到不確定的哪裏,沒有彼方,沒有終點。

停止的時候,她的麵前,是一扇門。

沒有門牌號。

他微微揚了麵孔,輕輕的音調:“家,你。”

他知道她不記得路,卻不知道,為什麼知道。

阿衡笑,沒想到言希會帶著她跑了回來,她看著他,溫柔糾正:“這是你的家。”

言希搖頭,大眼睛純潔清澈:“你的。”

“那你的呢?”

這個孩子,卻抱著頭,痛哭起來,五官幾乎擠到一起。

“我壞,阿衡討厭我,家,沒了。”

鄭醫生對她說,言希的病厲中,還寫著,失語症。

他會慢慢地,把自己與這個世界完全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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