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品溫如言(下) Chapter 73
當我發現一扇窗
他籌劃了一場旅行,一個人,年底出發,整整七天。
臨行,和溫伯母承諾了要回溫家過年。她想必是怕他一個人麵對整棟白樓,逢了團圓日,倍感孤獨。
言希卻笑,有什麼呢?溫伯父的去世對眼前如同母親一般的人的打擊,可見一斑。
她問他日程安排,言希說去南邊轉轉。
蒼涼的眼睛,望向了他。
言希歎息,輕輕擁抱:“阿姨,南方不止那一個城市,不必擔心。”微垂了頭,細長的指順著發際線落下,他平淡開口,“阿姨,不要再逼我了。”
那樣碩大粉色的包,已經荒廢許久。言希收拾行李時,心中竟是莫名的開心興奮,好像小孩子的春遊,許久沒有這樣悠閑了。
放了泰戈爾的《飛鳥集》在肥大的外套的口袋中,他卻在飛機上裹在毯子中睡著了。
醒了,看著漂亮的乘務小姐,輕輕吹了口哨,真心的讚歎,卻忘了輕浮。
他說:“我喝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謝謝。”
然後,心情愉悅地看著乘務小姐臭著一張臉重煮咖啡。
身旁年輕母親懷中抱著的小嬰兒哇哇大哭著,怎樣都不停止,其他座位上的乘客張望,眼神不悅。
年輕媽媽手中拿著奶瓶,很是為難,問言希:“你能幫我抱著他嗎?他餓了,我需要給他沏開。”
言希愣了,微笑說:“好。”
“兩隻手,小心,對,像這樣托著他。”年輕媽媽叮囑了,拿著奶瓶離開。
言希抱著那個軟軟小小的身子,手指僵硬,大眼睛放低,和小娃娃對視。
娃娃看到大眼睛,好大好大的眼睛,不是媽媽,嗚嗚嗚嗚,媽媽,媽媽……撕心裂肺地哭。
言希扮鬼臉,對眼,鼓腮,逗娃娃。娃娃繼續哭,哭得鼻子眼睛皺成一團,好委屈好委屈。
言希無語,再哭,再哭就把你吃掉。
年輕媽媽小跑過來,把奶嘴塞進娃娃口中。咕咚咕咚。
娃娃看著大眼睛流汗瞪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啊眨,忘了哭泣,打了個奶嗝,咯咯笑了起來,伸出小手去抓他的頭發。
言希想起口袋中的巧克力糖,掏出剝開,放到娃娃唇邊。
小娃娃舔呀舔,笑啊笑,口水滴到了言希指上。言希笑:“你怎麼這麼愛笑?”
年輕媽媽也笑:“他小名就是笑笑。”
言希抱著娃娃沉思:“嗯,我以後有兒子了,就叫他娃哈哈,也讓他每天都笑。”
那媽媽大笑:“以後你的孩子會哭的。”
言希把娃娃遞給他母親,雙手交疊放在頸後,淡笑,閉上眼睛:“這樣,好像生活也值得期待許多。”
當然,事實證明,若幹年之後,他抱著自己的娃娃喊娃哈哈,小童鞋基本是不搭理他的,隻會用大眼睛瞪著他手中的新玩具,戳戳戳,覺得好玩了抱著玩具親親,抱著抱著玩具的爸爸親親;不好玩了,扔在腳下,搖搖晃晃踩過,藐視掉。
他去了許多地方,沿著許多年前走過的痕跡。
船塢,梅花,漁家,碧波,烏水,小鎮,城隍廟。
他吃了許多年前吃過的白糖糕,看到了戴著虎頭小帽的孩子和早已汙了他的字書的林家豆腐坊。
走到城隍廟,瞎眼的算命先生讓他抽支簽,他想了想,說不必。
求財、求平安、求姻緣,件件似乎都是大事,可是全都交給天定,這似乎又是悲哀的。
蒼天易老,何況人壽。
人生短短,多少年華,倒不如意識不到,提起自己的竟然不是自己。
言希站到寶相莊嚴、煙火繚繞的泥坯神像麵前,指上繞了殷紅色的佛珠,合十,躬身三次。
求什麼?
家財萬貫,公孫王侯,白馬輕裘。
千百年,人人如此,詞都未必換一二字。
他卻高挑著漂亮的眉眼,笑了:“願我惦念的人離不祥之人言希千萬裏之遙,生生不見,歲歲平安。”
遠離帶給她一切厄運苦難的人。
隻要歲歲平安。
即使……生生不見。
坐在佛像一旁誦經護燈,埋在陰影中的僧衣少年微微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微笑,眉眼秀氣,帶著書卷氣:“施主,不妥啊不妥。”
言希嗤笑:“這位小師父,先把你嘴角的點心渣擦了再訓我們這些凡人。”
僧衣少年“哦”,大大方方地撣了僧衣和嘴上的點心渣,又把沒吃完的白糖糕仔細包好塞入袖口,絲毫不覺自己的動作有什麼不妥,笑眯眯:“施主,不妥啊不妥。”
言希抽搐:“你還有別的話嗎?”
僧衣少年眼角仿佛含了無邊春花盎然,輕聲開口,字字清晰:“依老衲看,施主口中的言希既然不祥,肯定是害人害己,十惡不赦,應該千刀萬剮被踢到十八層地獄的人,何必拜佛,不如我賣給你一個稻草人,你天天紮他幾下,讓他痛不欲生怎麼樣?”
言希:“多謝小師父關心,不用了……”
那少年臉色是不健康的白,卻笑得花開萬樹:“不客氣不客氣。”
剃掉的發頂,卻沒有受戒的戒點。
阿衡做了個夢。她手裏有很多很多的煙花,點了,卻隻冒煙沒有綻放。
醒來時,窗外鞭炮聲聲雷動。
哦,已經是年三十了。
“阿衡,你醒啦。快起來,我媽煮了好多圓子,紅豆的,可好吃了。”小五笑意盈盈,從臥室外探身。
阿衡含笑:“麻煩阿姨了。我過年來五姐家裏就夠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