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離得很近,微抬起頭,她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五官。除了那雙單眼皮的眼睛,馮宥的鼻子和嘴唇竟然那麼像林斐。是記憶出了錯嗎?還是他們分開得太久,以至於她已經開始把林斐的五官和別的男人混淆?
她的眼神裏似乎有幾分訝異、幾分怨憎、幾分迷戀,似雲似霧,讓人看不清楚。
馮宥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他雖不解她何以有那樣複雜的眼神,但是卻很明白,這女生看他的眼神並不友好。
馮宥雙手插兜,貌似隨意地說道:“你昨晚吐了我一身,你應該能記得吧?如果覺得愧疚,跟我去洗衣服吧。”
“嗯?”紀瓷像是被人當頭一擊,霎時清醒過來。
她小跑著追上去,結結巴巴地說:“昨天……你……棕棕?”
很奇怪的邏輯。
馮宥卻笑了:“嗯哼。”
“好吧,對不起。”她乖乖走在他身後。
“真的願意洗?”他也不回頭,心裏頗感意外。
“嗯,我弄髒的當然我來洗,真是對不起。”她淡淡地答,臉上卻是認真的表情。
這世間,她與誰都想要兩不相欠。
13
剛走出教二的大門,紀瓷的手機響了,明明顯示的是莫奈的號碼,放到耳邊卻是陌生男人的聲音。
“我姓路,莫奈出了點意外,在醫院,你方便過來嗎?”
男人的語氣聽起來倒仿似與她多熟悉似的。
是路公子吧?她猜,但還是存了一點戒備之心,問道:“能讓莫奈說話嗎?”
話音剛落,已經可以聽見莫奈嬌滴滴的喊疼了。
她思忖著,不知道莫奈的疼有幾分真幾分假,卻還是問清了他們的位置。
一抬頭,馮宥已走出去十幾米遠,在大太陽底下孤零零地站著,正是晌午,影子被他自己踩在腳下。
她似乎想起醉酒的夜晚,月亮底下的男人和狗,原來,真的是他啊。
他的背影很好看。
這是紀瓷的第一反應,無論是她醉著還是清醒著,他的背影都能在第一眼就占據她的視線。令人無端地想起刻在時光裏的某個黃昏,以及夕陽殘照下那個少年又冷又明亮的背影。
紀瓷的嘴角微翹,露出一絲略帶苦澀的笑意。
“喂。”她喊了一聲,“馮老師。”
馮宥轉頭,陽光照著他的臉,他戴著黑色的太陽鏡,一張臉便遮去了上半部。
她盡量不去看他的臉,隻是歉意地說:“我有點急事,衣服可以先不洗嗎?”
“嗬,你還真當真了,我逗你玩呢,衣服早洗幹淨了。”馮宥擺擺手,示意她去忙。
她看著他走遠,呼出一口氣。和馮宥站在一起讓她有說不出的壓迫感。
確切地說,那份壓迫感來自於記憶之城,而馮宥,不過是開啟了那段塵封的故事而已。
14
晌午的時候,出租車難打。
紀瓷在路邊站了一會兒,隻得向著公交站走。她想不出莫奈出了什麼事,但有路公子在,肯定不會出大的紕漏。
說起路公子,紀瓷也不熟。還是最近一個月才聽莫奈念起,大概是某個富家子弟,在朋友的聚會上遇見,和莫奈交換了號碼。
紀瓷對追求莫奈的男生並不抱持好感。
莫奈這個人,在感情上總是真真假假,在同個寢室住了三年,紀瓷也沒見她對誰用過真心。在一起了沒見到有多大的歡喜,分手了也沒看出有多少沮喪。
有次聖誕節聚會的時候,莫奈喝了酒,拉著她在飯店的門口看聖誕樹,莫奈借著三分酒意說:“紀瓷,我吖,其實不需要誰,我隻是想做聖誕樹最頂上的那顆星星。”
紀瓷抬頭看那棵兩層樓高的聖誕樹,最頂端,藍色的星星燈閃爍迷人的光芒。
紀瓷心裏想的卻是,高處不勝寒吧。
可紀瓷回頭看莫奈,莫奈精致完美的臉上卻有那樣堅定決絕的神情。
她有些困惑,那到底是怎樣一個女生呢?是多情多愛,還是根本就無情無愛?
但是,她確是挺佩服莫奈。情字最傷人,能在愛情遊戲中遊刃有餘卻又不傷毫發,莫奈也算得上是個高手。
很多時候,紀瓷倒是希望自己有莫奈那樣的灑脫,忘情忘愛,自己的心自己暖,不再為誰而疼。
有風吹過,頭頂行道樹的花窸窸窣窣地落下來,黃色的,細碎的,說不出名字。在北方的九月,還在開花的樹,有點像桂花,卻沒有香氣。
安城的大街小巷都長著這種樹。
植物是城市的一種氣質,比語言和飲食都要明顯。當紀瓷第一次站在安城的街頭,看著全然陌生的植物,心裏忽然就安定了。
高考的時候,她的誌願上填報的全都是江城以外的大學,離家千裏。紀瓷她媽戳著她的腦門罵她是白眼狼,她爸也勸她報個離家近點的學校,回家也方便。她卻是死了心,隻想離開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