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老紀是在一個星期之後回來的,右腿打了石膏,醫生說即使好了也會落下小小的殘疾,絕對不能再開車了。
於是,梁女士從擔驚受怕的情緒中走出來了,轉而開始不停地嘮叨著以後家裏要少一個人賺錢了。
梁女士那種人,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一邊數落著老紀一邊給他不停地熬大骨頭湯。
但是老紀閑不住,腿還沒好就開始籌劃著再去做點什麼營生。
生活貌似一如既往地平靜,對紀瓷來說,至親的人身體健康,心愛的少年每天都能相見,再沒什麼值得煩憂。她甚至開始悄悄地設想高考的去向,她想自己即使使出百分之二百的力氣,也不可能縮短和林斐的差距,兩個人考同一個大學不太可能,但考同一個城市終歸是可以實現的。
她經常想著想著就傻笑出聲。
這種新生的情感,像帶著新鮮芒刺的果子,她得到了這枚果子,她因此歡喜,卻又捧著它有些不得要領。
就像對林斐,她心裏總洋溢著說不出的甜與喜悅,可是在人前該如何與他相處,她總有些不知所措。在學校裏,她和他總是若即若離,她並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他旁邊。
她曾經那麼勇敢地向他表露自己的心跡,她曾經像個小尾巴一樣當著眾人的麵粘在他身後,可是當他真的來了,她卻變成了最怯懦的那一個。
那種小情緒,甚是微妙。
“江頭”和“江尾”的距離,在她心裏從不曾被如此擴大。
是的,她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卑。
那天紀瓷午飯的時候有些沒胃口,和程思薇嚷嚷著自己有些不消化。坐在對麵的林斐放下吃了一半的飯離開了食堂,再回來的時候,手裏握著一杯酸奶。他旁若無人地把酸奶放在紀瓷麵前。
“助消化的。”
紀瓷眨眨眼,把酸奶推到林斐麵前:“不要。”
“喝掉。”不容質疑的口氣。
程思薇看著他們把一杯酸奶推來推去,翻個白眼,鄙視地說:“你們倆這是在拍酸奶廣告嗎?”
周圍有人看過來。
林斐極坦然地把吸管插好,再次遞到紀瓷麵前,像個固執的小孩。
紀瓷無奈,皺著眉頭說:“你這人好像有點大男人主義的趨勢。”
林斐也不辯解,繼續吃飯,並且極其自然地把盤裏的芹菜挑出來夾到紀瓷的餐盤裏:“芹菜也助消化。”
紀瓷小聲嘟囔:“明明是你不愛吃……”
話隻說了半句,就被林斐瞪了回去,紀瓷恨恨地對他揮了揮拳頭。
程思薇匆匆忙忙吃完飯,逃也似的起身:“以後我再也不和你們坐一張桌吃飯了……太可怕……”
漸漸,開始有閑言碎語散播在風裏。
紀瓷有些不安,愈加想要和林斐在人前劃清界限。而那男生,仿佛對外界的一切視若無睹,在人前依舊冷著一張臉,但看向紀瓷的時候,眼裏的光芒既霸道又溫和。紀瓷有意和他拉開距離,他卻偏偏極大方地出現在紀瓷身邊,不矯情不做作,那麼自然又從容。
體委說周末有足球賽,讓林斐參加。林斐鮮少參與班裏的課外活動,更沒有人看過他踢球。
這次,林斐卻說:“好啊,我參加,紀瓷你去給我加油。”
他踢球的水平真的一般,但就是想體會一下那樣的場景,在落滿夕照的看台上,尋找為自己大喊加油的身影。
然後,他們真的那麼做了。
周五的傍晚,天氣並不好,看台上隻有稀稀疏疏的觀眾。紀瓷縮在校服裏,看著林斐在場上奔跑,看著看著不由得笑出聲來。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林斐,生動的、充滿活力的,像一匹奔騰的小馬。她看著他的頭發被晚風吹動,不覺眼裏眉間都是笑意。
“林斐,加油!加油!加油!”紀瓷沒了先前的矜持,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地喊出來。
而球場上那個深藍色的身影,驀地轉過頭來,衝著她揮手致意。
看台上的男生們起哄地叫著。
紀瓷這才回過神來,用帽子遮住自己的臉,但嘴角的弧度像是被固定住了,怎麼都扯不平。
當時的她何曾能料到,這些瑣碎的小細節會固執地在流逝的時光裏留存下來,即使全世界都滅了燈,它們依舊閃耀著微小柔和的光亮。
程思薇後來揶揄她,說你們兩個人太露骨了吧。
她隻是傻笑,她也不知道,那種懵懂的情感竟然有那麼大的力量,會讓一個人有脫胎換骨的改變。她的少年,就像雲後的星,突然不再隱藏自己的光芒,他所在的夜空,一時間澄澈如洗。
02
一轉眼臨近新年。南方的天氣也愈加潮濕陰冷。
新年前一天放學早,紀瓷和林斐兩個人提前兩站下了車,一路閑晃著。路過服裝城,林斐撓撓頭,有些難為情地說:“幫我去看看羽絨服吧。”
紀瓷看看林斐身上的羽絨服:“你這件不是新買的嗎?”
“給別人買。”
紀瓷也不做他想,興高采烈地拽著林斐進去:“這你算是找對人了,我挑衣服的眼光不錯哦。”
但是,林斐要買的是女裝。
紀瓷疑惑地試了一件粉白色的羽絨服,心裏想,或者是他要送給表姐的新年禮物?
林斐付了錢,接過店員包裝好的衣服,也不解釋。
一直走到紀瓷家巷口,他才把手裏的紙袋遞過去。
那一瞬間,紀瓷腦袋裏閃過一串火花。這多像電視裏的情節,男主角製造浪漫的小意外。她真的以為,這是林斐送給自己的禮物。一件粉白色的羽絨服,帶著蕾絲的裝飾,像所有女孩子的公主夢。
但林斐一開口,她所有的想象都幻滅了。
他說:“以你的名義,把這件衣服送給娓娓,好嗎?”
紀瓷真的不喜歡林斐那樣稱呼樸娓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