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紀瓷醒來是在自己的床上,頭痛欲裂。她咧著嘴,痛苦地揉著太陽穴,恨自己又貪杯。
可是,根本不是貪杯的原因好嗎?
整個早晨,老紀都追在她身後教訓著。長這麼大,老紀沒這麼訓斥過她。這次大概真覺得她做得過了火。本分人家的姑娘,卻大半夜喝多了酒被人攙扶回家。昨天夜裏,他在馮宥麵前真是覺得老臉都被紀瓷丟光了。倒是馮宥,一再道歉,聲稱自己沒把紀瓷照顧好。
她含著牙刷關上衛生間的門,耳邊總算清靜了片刻。可是看著鏡子裏自己紅腫的眼睛,還是不由得重重地歎了口氣。
她不想去憶起林斐。可是他那隻探尋方向的手,他那終日不離眼的眼鏡,總是如影隨形地出現在她腦海裏。
吃了飯,她鼓起勇氣給馮宥打電話。
電話裏一片嘈雜,他大聲說:“安城那邊出了一點事,我要去處理一下。紀瓷,你記得去針灸啊。”像是想起什麼,又急忙補充,“胃難受吧,去喝杯蜂蜜水。”
麵對他的好,她忽然羞於提起另一個男生的名字,她本想問問他,林斐的眼睛是怎樣受傷的。
馮宥的登機時間到了,他們也便沒再說什麼。
接下來的日子,紀瓷老老實實地陪著梁女士。
情人節,紀瓷收到來自安城的快遞,不用猜也知道是誰。
老紀和梁女士像孩子似的躲在一邊偷看著紀瓷拆包裹。
一個說:“不是應該送玫瑰花嗎?這種日子,滿大街都是月季冒充的玫瑰。”
另一個口齒不清地說:“俗。”
馮宥的禮物不俗。紀瓷拆開裏三層外三層的包裝,看到的是一隻白瓷的杯子,畫著一株淺草綠色的嫩芽。
馮宥附了一張便箋:做陶瓷若幹年,卻是第一次送人杯子。
一杯子,一輩子。
她當然懂得這個諧音。
他想要送她一輩子。
兩個老的在門後偷笑,老紀仍舊耿耿於懷缺席在情人節的玫瑰花,嘟囔著:“那杯子上不是應該畫花嗎?畫一棵草算怎麼回事呢?”
紀瓷的手輕輕撫摸著那株嫩芽,感歎他的用心。
他是想說,用一輩子給你嗬護。
她經曆過愛情的離合,也更懂得該怎樣珍惜難得的真心。
隻是,為了林斐的眼睛而倏忽落下的淚又是怎麼一回事呢?是憐憫?還是心疼?她時時刻刻都在問自己,又搖頭否定,怎麼可能還會心疼他呢?她對他隻有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恨啊。
她歎口氣,將林斐的名字在心頭拂去。
從此,愛恨都相抵了吧。
她勸慰自己。就忘了是誰將自己推進黑暗裏吧,隻要餘生,還有一個人願意陪著她迎向光明。
02
隔天,老紀準備了一箱鴿子蛋,讓紀瓷給冉晴朗送去。
紀瓷提著箱子在律師樓下站了好一會兒,才按下電梯的按鈕。下午三點鍾,律師樓裏卻空蕩蕩的,前台接待也不在。她向裏麵望了望,律師樓她來過幾次,也知道冉晴朗辦公室的位置。
她在冉晴朗門前敲敲門。
“進來。”
似乎是低緩的男聲。
她遲疑了一下,推開虛掩的門。
午後的光落在寬敞的辦公桌上,穿黑衣的男生專注地坐在電腦前。她並未看清他的臉,然而即使是一個模糊的輪廓,她也能認出那是誰。
冤家,路窄。
她把箱子放在門口,屏著呼吸想要退出去。
“小曼,幫我把這份文檔打印出來。”
林斐開口,同時身體向後仰了仰,用手攢著太陽穴。
紀瓷看看身後的走廊,空無一人。
她向後退了一步,手放在門的扶手上。
“已經是第五遍修改了,真是要崩潰了。”
他又說,也不知他要說話的對象是誰。陽光落在他臉上,穿過低垂的睫毛。他的臉,麵無表情,但是看起來很疲憊。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他側耳聽著紀瓷的動靜,又變換了一下坐姿,
在紀瓷印象裏,他向來是不求人的,驕傲又清高。
心裏微微動了動,有嗆鼻的煙塵撲簌而下。
她輕輕走過去,他起身,讓出了電腦前的位置。
紀瓷沒有坐下,弓著腰,把電腦上那篇文檔設定了打印任務。打印機開始“吱吱吱”地工作,小小的噪音減少了兩個人默默不語的尷尬。
林斐拄著手杖走到窗前,他貌似想要推開窗,伸手去撥窗子的開關,用了幾下力卻都沒有推開。
紀瓷不由得走過去,研究了一下,這個窗戶的開關是反向的,她稍稍費了點力氣終於打開它。有涼的風吹進來。她也覺得憋悶的感覺減輕了許多。
風把紀瓷的頭發吹起,有一小縷輕輕碰到林斐的臉,林斐立時向旁邊挪動了一大步。
紀瓷不解,隻當他不喜歡別人離得太近。心裏卻又隨即酸楚起來。她竟然不知道,他已經變成了這樣一幅樣子。
她重又走回電腦前,把窗口的位置讓給他。卻又忍不住靜靜打量他的側臉。
“對不起,我不喜歡別人盯著我看。”他忽然說,聲音又冰又冷。
紀瓷嚇了一跳,臉一下子就紅了,想道歉又不敢開口,同時又詫異他怎麼知道自己在看他。
他語調稍平緩:“瞎子的直覺是很準的。”
瞎子。他竟然這樣說自己。
紀瓷緊抿著唇,怕自己會哭。
縱使她曾有恨,也仍是會為他心疼,她不知道他到底受過怎樣的苦,到底經受了什麼境遇,竟然會有這樣落魄的結局。
她不說話,氣氛便多少讓人覺得奇怪。
她隨手打開電腦裏的音樂,大概是林斐平時愛聽的歌,他便也不再說什麼,隻靜靜迎風而立。她看著電腦裏的文檔,那種奇奇怪怪的小說,和他高中時構思的是同樣的風格,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與科幻力。她一向不太喜歡這一類,還是很認真地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