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回憶,記憶是一個人認知事物的源頭,它能幫助人們判斷是非對錯,並建立起基本的世界觀。葉楓也不例外,他一直深信著自己的記憶,即使不相信這一年夢魘般的阿修羅國生活,但依舊無法抹除他一年以前的經曆。
在一年以前,他便看遍了形形色色的人,從他們身上,看到屬於自己的影子。尤其是特殊的他,有著驚人的記憶力,無論遇到什麼奇怪的情形,他絕不會忘卻自己是誰。當婉娩變成紫霞仙子,白蓮變成了奇怪的丫頭,他仍舊不相信,自己會變成了另一個陌生的身份。
即便,被大量的謊言和迷幻藥強.奸,殘酷地擦除著他的回憶。
……
世上。
醫者以救人為任,刺客以殺人為生,僧道以度人為業,還有一種人,則以相人為樂,除了方士奇人之外,有一名少年浪子,既不算命測字,也不掐指排卦,卻裝模作樣坐上那八仙椅,凝望著匆匆過路人,外看衣著樣貌,內觀精氣神韻。
初夏。
八百年的老楓樹,孤單落寞,樹下的茶鋪冷謐清幽,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坐在八仙椅上,打量著過路的一個中年人,隨即心中思忖:
“眼熟,本地人。衣衫華貴,略胖,手白,鐲子價值不菲,財迷,像個員外;可神態步伐,稍欠氣勢,腹大而中氣不足,況且真正的大老爺一般財不外露,此人恐怕隻是略有財力,貪慕虛榮罷了,如不是大戶的管家,便是賬房先生……嘴細,耳肥,聲色尖銳,為人處世,左右逢源,對外極為圓滑,對內可能會略微刻薄……麵色微紅,剛喝過酒,腰帶衣著雖經整理,卻不大自然,協調得不像穿上了半日。衣麵似在什麼地方因搓揉而顯得皺巴巴的……嗯,明白了,這人不會是剛逛完窯子回來吧!”
少年葉楓習慣性地臆測著這位過客,正尋思的時候,隻見老楓樹下,一名小廝迎著那富態的中年人,說道:“總管,快回去,你家娘子,說,說是……”小廝欲言又止。
中年人不耐煩地叫道:“她說什麼啦?”
小廝一臉不知所措,呢喃半晌,這才說道:“她,她這回,動真格了……”
中年人冷哼一聲:“她這是要鬧上吊,還是去投井啊?”
小廝終於按捺不住,吞吞吐吐地說道:“她,她說,您喝花酒辛苦了,特,特地為你熬了一碗薑湯,在家候著,叫,叫小的,請你回去用茶……”
“夠啦!”中年人擦了擦鼻尖,扯了扯腰帶,嘴裏碎碎念道:“這賤人倒玩出新花樣來了。”
……
少年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困意綿綿地伏在桌前,心歎一聲:“不知不覺,又是這狗日的一晌。”
……
紅楓鎮。
深春初夏時節。烈日穿透茂葉,斑光散落石徑;東麵林間幽遠,西側街坊狹長。細水長流,拍打著溪穀中央的石子,清風偶拂,牽扯著店鋪麵前的幌兒。
此地名叫紅楓鎮,連鄉帶壤有兩三千戶人。地處昆侖山東麵偏僻,屬九州連接西天外的一隅重鎮,素來有尚武之風,民風剽悍。鎮東入口的馬道旁,立著一棵寂寞八百多年的樟楓樹,遮陽蔽日,本地也因這顆老楓樹而得名。
距葉楓遇到所謂的紫霞仙子那會的四年前,紅楓鎮來了一位異鄉老人,在鎮西的老楓樹下駐足,負手仰望那參天紅冠,流連於漫天灑血的落楓之間,喟然長歎了一聲。
幾天後,老楓樹下,一家茶鋪開張,隻是這老茶博士麵容淡漠,從不走街串坊,更不與鄰人通往來,鎮民自然冷他的場,在半月之中,無一人照顧他的生意。
老者似乎並不太在意,隻是每日搬著八仙椅,慵懶地坐在茶鋪前,手捧一壺清茶,一雙孤獨的眼打望著來去匆匆的行人。
十三歲的葉家的庶子葉楓,自從大姐葉芸過世後,在葉家孤獨地生活著,唯一陪伴著他的,是一匹青驄馬,讀書閑暇時,他時常外出跑馬。
當他在楓樹下走了七八個來回,見茶攤無人問津,終於忍不住下馬前去,問了句:“老人家,你整天坐著,到底看什麼呐。”
茶博士眯著渾濁的眼,支吾一聲,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回答少年:
“人哪!”
之後,茶鋪迎來了半月後的首位客人——葉楓。
茶香餅酥,極為可口。
從此,葉楓坐上了茶博士的八仙椅,喝茶吃餅之餘,也學著茶博士那樣,觀人相麵,一坐便是三年。
午時春睡,涼風習習,伏在桌上的葉楓一夢三年,正神遊之際,聽到了一聲溫切地叫喚:
“少東家好!”
葉楓抬起頭,未等惺忪的睡眼看到那張猴子臉,光聽這閹雞般的嗓音,他便知道是家仆陳二小。陳二小的背後,還跟著五六個扛活的莊丁,自然也是一臉殷切。
少年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便朝著裏麵的茶博士揮了揮手,叫了聲“齊伯”。
不久後,茶博士齊伯便捧出幾碟蠶豆、香幹、酥餅,並給每人沏了杯濃茶,照常招呼他們。
那七八個漢子七嘴八舌七拉八扯些七零八碎,無非是最近紅楓鎮上有幾位財大氣粗的大老爺謝世,要麼就是背後的貓爪山妖虎作祟,吞牛吃馬的怪談。
正說到有牛馬在貓爪山一去不返,葉楓便沉下了臉,下意識地用右手輕撫著左手上的木雁護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