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五章 孑然出行(1 / 3)

哀絕入骨的滋味,原來是痛徹心扉的折磨,即便於神誌不清的昏睡中,亦能感覺到來自胸臆深處那椎心的灰冷與淒惶。

當她再度睜開迷蒙的雙眼,再次目睹曾留有荊唯霖的氣息的每一物、每一景,幹涸而紅腫的雙目內隻是一片傷澀的空茫,怎麼也流不出半點眼淚。

她五指尖一一撫過唯霖的玉枕、唯霖的桌子、唯霖的筆杆、唯霖的薛濤箋、唯霖的衣衫……指間是遺留著絲縷冰涼,一點一點地滲過她的感官,無聲無息地糾纏在她的記憶中,成為她唯一的牽念與不舍。

唯霖,你怎麼可能就此離開了?還記得當日,你信誓旦旦,說你一定會平安歸來,而且,很快就會回來。

你答應過我的事情,如何會辦不到呢?

花如言把荊唯霖的一襲絳紅色長袍珍視地捧在懷中,雙手舉起衣領,把臉深深地埋進當中,呼吸著衣物中他的氣息,淡淡海索草香氣,熟悉如斯,就如他正在跟前,對她溫然微笑。

荊唯浚和徐管家二人一同來到了老爺的臥房中,果然看到花如言正手捧老爺的故衣,背對著房門坐在床沿,並不察覺有人進內。

荊唯浚神色沉重地走上前,輕喚了一聲:“嫂嫂。”花如言雙肩微一抖,思緒被這聲喚叫拉了回來,她轉過頭看了二人一眼,複又垂下了頭,並不說話。

荊唯浚開口想說什麼,卻又哽住了,最終還是轉過了身去。還是徐管家半點猶疑地對她道:“四姨娘,老爺不幸遇害身故,您看,這府中可需如何準備?此時,該還是不該對外發喪?”

花如言放下手中的衣衫,道:“你把話收回去,誰說老爺已身故了?”

徐管家困窘不安地看了荊唯浚一眼,不敢再言聲。荊唯浚心頭一片沉痛,也靜默著。他何嚐不是希望哥哥並沒有身故?這樣,他才不會每夜在惶恐與愧疚中驚醒。

花如言仔細地把衣衫折疊,一邊道:“一切都無須準備。徐管家,你隻命人對家祠的整修加快,你多留神著點,務必使家祠與從前一樣。還有,平日裏,即使二老爺不到西大廳用膳,你也要命小秋她們多收拾廳內,莫要使東西都沾塵了。其他地方也一樣,不要趁著主人們都不在了,沒人注意,便偷了懶,當然,這些家人其實都是樸實勤勞的好人,想必也不會故意如此,還勞徐管家多提醒著點。”

徐管家不知女主人何故會絮絮地交待這些事,隻得連聲答應了。

她繼續道:“二老爺,你等一下隨我到書房,我把荊府中的賬目暫交予你。除了荊府內的事務,茶莊的事情,你也多與方掌櫃商量。”她頓一頓,“這一點上,希望你可以體恤,暫且先不離開荊家,暫為荊家挑起大梁,不知二老爺可否答應?”

荊唯浚遲疑著,不解其意,道:“荊府內的賬目,不是由嫂嫂您打點嗎?”

花如言把衣衫小心地放進櫃子裏,掩上櫃門,依舊背對著他們道:“我要出門一陣子,荊府的事情,就辛苦二位了。”

荊、徐二人聽了,詫異地相視了一眼,荊唯浚連忙問道:“您要上哪去?”

花如言轉過身來,雙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如同給自己一點堅持的力量,道:“我相信你哥哥並沒有死,他說不定還在那山下的附近,或是被人救了起來,或是受了傷,藏匿了起來等待營救,都有可能,我要去找他。”

荊唯浚神色越發沉重,道:“我和張二傑、陳君他們都在周邊仔細找過了,還在那兒守候了兩天兩夜,並沒有大哥的蹤影。”

花如言微微一笑,走上前來道:“那並不能代表你哥哥已然身故,我前去原處再找一下,說不定會有消息。”她臉色黯了黯,又道:“就算唯霖他真遇難了,那也該把他的屍身找到,莫要使他孤零零地漂流在外,無主無宅,無處話淒涼。”她哽了一下,抬手止住了再要勸阻的二人,徑自對徐管家吩咐道:“今日時候也不早了,我明日一早再出發,你為我備馬車,路上我不需要很多人相陪,劉平可是有些功夫的底子?讓他隨我上路便可。”

徐管家滿臉為難,不知是否應該答應。

花如言從他們身旁走過,來到房門前,正要離去,又停下來道:“徐管家,你可是聽到我的話麼?”

徐管家歎息了一聲,回道:“曉得了,四姨娘。”

她放心地點了點頭,方喚荊唯浚與她一同到書房交下賬目等事。

“小姐,讓思兒陪你一道去吧!”翌日一早,荊府大門前,花如言出行在即,苦勸一晚無果的思兒,依然不死心地哀求著主子。

花如言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你留下來,為我好生看著府中的事情,便是為我分憂了,好嗎?”

思兒雙眼含著淚,但情知不能說服她,隻咬著牙不再說話。

花如言吩咐她把行李放到馬車上,又叮囑了荊唯浚和徐管家幾句後,轉身就要上馬車。

荊唯浚這時上前道:“嫂嫂,不如還是讓唯浚去找吧?”

花如言回過頭,決然道:“我必須走這一趟,誰也代替不了。”語畢,不等旁人回應,便掀起簾子進入了車廂內,揚聲對車夫下令道:“啟程!”

車子緩緩地向前而去,她猶如昔日的某一個出行的清晨那般,伏在車窗前,看那倒退的風景,隻是,如今她形單影隻,身旁的座上,不再有那一位不時拿出短笛把玩的人。她前去,便是要把這個人找回來,實現他曾經許下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