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二章 花容月貌(1 / 3)

離開平縣的那一天,花如言的腳步倉促而慌亂,她憑著記憶尋了平日鮮少行走的靜僻小路往縣外走去。天邊隱隱地泛起了魚肚白,已屆破曉時分,她必須在天完全放亮之前離開,不可被縣內的人發現她的行蹤,徒生枝節。

路途迢迢,她總是不畏疲倦時以雙足為憑,走上兩天兩夜的路;偶爾與集結出行的農民一起搭乘渡船,從這一方,到達那一處。

足上的草織履早已磨損得裂開了口,她會在黃昏的小溪流畔的巨石上盤膝而坐,精心把破損的草織履縫補一番,待皎潔的月光如流華般柔柔灑落於她雙肩上,她方微笑著穿上縫補如新的草織履,與明月為伴,繼續她的行程。

她走的均是小路,但是方向卻是非常明晰,現已來到了陵州邊界,隻待過了陵州,再往前,便是青州了,在青州有更方便的渡船可到達離京城更近的會安城。

這一日,為了節省開銷,她便在廢石橋下的拱洞下歇息。

夜涼的風寒沁沁地往風餐露宿的人兒身上襲來,寒戰打了一個再接一個,即使雙手抱緊自己,仍覺著泠意入骨,不勝峭涼。於是隻好凝神聆聽旁人的話語,以作分神,減少幾許寒冷。

“唉,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一名老嫗惆悵輕歎。

“娘,以後還是可以回來的。眼下是不得不走,陵州隻除了高雲鎮,還有淮襄鎮沒有打起來,聽說那平遠將軍嗜殺成性,幾年前朝廷派他去攻打邊陲小國時,那股狠勁可是名聞天下的,屠城三月,就連婦孺老弱也無一幸免!如今打起自己人來,聽說也毫不留情,整個南成府,一夜之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真是太可怕了!”旁邊的壯年男子邊說著,牙縫裏發出“絲絲”的倒抽冷氣的聲響。

花如言靜靜聽著他們的交談,話語中透露出的膽戰心寒在涼風中越顯懾人。陵州正處於戰亂之中,豈非不能往這個方向前行?一時有點茫然,腦中在細細思忖,不知如果不經陵州,還可從哪個方向前往京城。

思慮半晌,她腦袋越發沉昏,朦朦朧朧中入睡,又於不知不覺中醒來,方發現已是天明時分。

她站起來,徑自往前走去,步行了約五裏路,果然到達了陵州的境關,她心微有戚然,步進陵州的時候,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

四處空寂,偶爾有人走過,均是行色匆匆,不待她出聲發問,便如風一般離開,往城門外奔去。

戰事於前,此處非久留之地,沒有人願意以性命相搏。

陵州高雲鎮,淹沒在血雨腥風的陰霾之中,如死城一般,生氣全無。

凜冽的風颯颯刮過,地上的塵土揚起,迷蒙了她的視線。

在這麼一刻,她曾升起了退縮離去的念頭,然而,下一個瞬間,她又如鹽柱般地佇立著雙足,努力地在風沙中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的一個挺拔背影。

他步履迅疾,身姿矯健,衣袂迎風飄揚,似是一縷遠不可觸及的夢幻泡影。

而她在這刹那回過了神來,高聲叫道:“唯霖!”

“唯霖!”

她的聲音如石破天驚般,在死靜一片的冷寂空間內掀起一重接一重的回響,激蕩著惘然灰敗的心扉。然而,他卻似加快了腳步,那個曾在她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背影越發離她遠了,她急痛攻心,向他追奔過去。

他像是思憶中的一抹幻象,時而拐進右邊小巷中,待她急切追上,又消失無蹤;時而在她身後一掠而過,她迅速轉身去追,竟又失去了他的身影;時而在她前方站住了腳步,似是在等待她,她急起直追的一刻,複再蹤影全無。如此往複,她在孤鎮內茫無頭緒地來回奔跑了多時,卻沒有捕捉到他的任何蹤跡。

“唯霖!”她雙足顫抖疲軟,淒絕地跪倒在地,雙目茫茫然地環顧著四周,唯恐錯過了他出現的每一個瞬間,“你為什麼要躲著我?我是如言,我是你的如言呀……”她聲嘶力竭,淚流不止,“我求你出來見我一麵,我求求你,不要再離開我……你說過,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為何你要食言?”

痛徹心扉,她無力再支撐自己去鎮定自若地麵對他的一去不複還,失聲悲哭,身上的力氣似是隨著傾瀉而淌的淚水絲縷流逝,整個兒虛弱地伏倒在了地上,再不願看到,他是否曾與自己近在咫尺,卻又一次將她拋諸於無助之境。

但是,她仍然決定留下。

她拖著乏倦的身體,在孤鎮內找尋一處可供落腳的地方。鎮內的人們大多已逃走,所有民宅均是大門緊閉,她好不容易找到一處門麵虛掩的茶館,得以進內暫作歇息之所。

直至入夜,鎮上突然響起一陣震耳的鼓號聲響,一聲比一聲緊迫。花如言自半夢半醒間徹底驚醒過來,她心驚膽戰地從角落內站起,來到窗前,那帶著濃濃殺戮氣勢的響蕩聲越發清晰。鼓號聲、馬蹄聲、金屬撞擊聲以及低沉的人聲彙集成駭人的肅殺之意,一浪接一浪地傳來,可以想見,那猝然闖進的不速之客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團團包圍整個高雲鎮。

她心頭惴惴不安,隨手拿起一根木棍抱在懷中,蹲在門邊,透過門縫窺視外間的境況。

小茶館位處偏僻,搜掠的兵員一時未來得及到此處,小橫巷內無半個人影,暫時的安全使她稍稍鬆了口氣。

她背貼著門邊的牆,緊緊握住棍子的底端,側耳細聽著一切動靜。雜亂無章的各種聲響不停歇地在高雲鎮的上空回蕩,遠近難辨,似就在屋外,當整個兒戒備起來時,又發現不過是遠處的餘音罷了。

一整夜,她便在這樣的提心吊膽中度過,直待朦朧的日光穿過門縫照射進內,她眼前陡然一亮,心卻倏地往下沉,因為聽到一陣自遠而近的跑步聲,正向小茶館的方向靠近。

她側身再度透過門縫往外看,隻見一行兵員正迅速地自橫巷內跑過,她驚栗不已,忙閃身回到牆後,舉起了聊作壯膽的棍子。

萬幸的是,整齊的跑步聲在茶館門前隻不過是一瞬而過,並沒有作停留。他們顯然沒有注意這座外表破舊的小茶館,又許是此次的目的並不為大肆搜掠。

她複再來到門前,確定了兵員已然遠去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正自放下心時,眼光不經意地往門縫外一瞥,頓時整個兒怔住了,旋即,她顧不上自身安危,一把打開了門,疾步往外衝去。

適才於巷內一閃而過的身影,分明便是唯霖!

他又再如昨日那般,箭步如飛,頭也不回。

她迫切地急追上前,整顆心緊揪得劇痛不已,她不知道他為何要躲避她,她不知道原來他一直都在自己身側,卻在這一刻又變得遙不可及。

“唯霖!你不要走,等等我!”她慌叫出聲,清亮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安靜的空間,她更不會知道,這樣的呼聲將為自己帶來怎樣的危險。

他的身影在一轉眼間便消失於眼前,她焦急無措,連聲大叫:“荊唯霖,你為何要避我!為何要避我!”

突然,從小巷盡頭衝出一名士兵,他揮刀殺氣騰騰地向花如言逼近。

花如言大驚失色,駭然地瞪著跟前的士兵,步步踉蹌地往後退去,腳跟不知絆到了什麼,整個兒往後倒去,她重重摔在地上,渾身疼痛難忍。她咬著牙,抬頭看到那士兵已來到跟前,寒光耀眼的刀正高高舉起,她慌得隨手拾起一旁的籮筐往那士兵身上扔去,一邊以手肘支撐地麵往後爬行數步,正欲勉力站起逃開,卻聽得“刷刷刷”幾聲,那士兵揮刀把籮筐劈成了碎片,凶神惡煞地朝她追趕過來!

她驚恐萬狀,腳上疼得厲害,根本跑不動,隻得勉強拖著虛軟的身子向後退卻。

整個頭腦在這命懸一線的瞬間竟是蒙昧混沌,不知所向,眼前漸漸地有些發黑,已然看不清那欲置自己於死地的士兵的麵目。

在失去知覺前,她隻來得及隱約看到有人在那士兵身後重重一擊,士兵應聲而倒,而她自己,心頭為之一鬆,轉瞬便再無感知……

唯一未為兵變戰亂所遭攻陷的陵州淮襄鎮,在灰蒙蒙的夜空下是一片幽深的安靜。

腦裏似睡還醒的迷迷糊糊似在紛亂如麻的聲響退去,她耳際似有許多個聲音在呼喚,把她蒙昧的意識給牽扯回來,使她不得不於暫時的遺忘中清醒過來。

眼前朦朦朧朧,隻隱約可見跟前有兩個身影正慢慢地向自己靠近。

“她還真的醒了。”

“看你說的什麼廢話?”嬌甜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溫心的關切,“姑娘,你醒了?”

另一人立即不滿地嚷嚷:“你這不一樣的廢話嘛!”

花如言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總算可以看清身旁你一言我一語的到底是些什麼人。

隻見一名明眸皓齒,笑靨俏麗的藍衣少女正趴在她床前,用以枕著秀美下巴的藕臂白皙如玉,越發映襯得她麵如嬌花,容若皎月。

另一名身段頎長的青衣少女則交抱著雙臂站於床畔,濃眉大眼,一張素淨的鵝蛋臉上帶著幾分俏皮,此時正擠眉弄眼地瞪向藍衣少女。

“你們是……”她努力回想自己陷入暈迷前的情境,曾受士兵襲擊,然後,她記得有人為她把那士兵打倒……是了,她記得,她曾遇到唯霖,她看到了唯霖,一定是唯霖救了她!思及此,她掙紮著坐起身來,“唯霖呢?你們有沒有看到我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