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十七章 事發(1 / 3)

時日總是在不知不覺間過去,轉眼,距離旻元所說的十日之期,已隻剩下六天。

花如言連著數日心中惶然不安,每當接觸到花容月貌二人欲言又止的神情,總會想起如語一句:小穆既已向你下令,便是心意已決,再不可轉圜的,你若一味隻想回避,恐怕不能夠。不由更覺惘然。

這一日清晨正巧姚綺楓遣了宮女依荷送來岩蘭香花茶包並一套白瓷茶具,依荷笑盈盈的麵容一如姚綺楓,“淑媛娘娘命奴婢務必告知婉妃娘娘,這岩蘭香須得用白瓷茶壺衝沏方能出其清香。”

花如言微笑道:“難為姚淑媛記心了。有勞姑姑走這一趟,還請姑姑代本宮謝過淑媛。”禮尚往來,她又命花容配了菩提子茶包交給依荷帶返珍秀宮。

著令訪琴送依荷出去後,花如言一如往常般前往顏、冼二妃宮中請安。

顏瑛珧平日話並不多,一向隻是依了禮問安後,便讓她退下,今日卻顯得有些心事重重,並不馬上讓花如言離開,而是把她引進了內堂中,半帶疑慮地問道:“妹妹近日可是到過清宛宮去?可有對花貴人說過什麼話?”

花如言聽到此問,心下不由一驚,遲疑道:“臣妾確曾到清宛宮中探望妹妹。”咬一咬牙,又道:“說的不過是尋常體己話……姐姐何出此問?”

顏瑛珧皺起了眉頭,目內憂慮更甚,道:“妹妹果真沒有提及別的事嗎?那為何昭妃妹妹會在太後跟前說那樣的話?”

花如言更覺驚異,禁不住問道:“昭妃娘娘在太後跟前說了什麼?”

顏瑛珧垂下頭來,眉頭深鎖,思慮片刻後,方道:“其實我也不太明白昭妃妹妹言下之意,她隻跟太後說,妹妹你日前到清宛宮中內,不知可是與罪妃花氏另有圖謀之心,恐怕來日會擾亂宮闈……太後聽了隻是不言語,並未示下,隻怕已聽了進去。”她複抬起頭,憂心忡忡地看著花如言,“妹妹,你日後千萬要小心。”

花如言兀自覺著惴惴不安,依舊沉靜道:“多謝姐姐提點。隻不過,妹妹相信清者自清,我沒有說過的話,沒有做過的事,任憑是誰人,都不能加諸在我身上。”

顏瑛珧聞言,眉宇間的憂慮更為濃鬱,搖一搖頭歎息道:“如言妹妹,你初進宮中,宮內許多不由人所掌握的事,你並不能曉得。”

花如言心知對方所言非虛,個中的道理隻是不言而喻,心頭暗自戚戚然,卻不願往深一處細思,如何冼昭妃會以自己曾到清宛宮探視如語為柄,向皇太後進言。而如語……更不可能向瓊湘透露半句她所說的話……不,絕對不可能。

思緒落定,她正想開口說話,便見顏瑛珧的主事宮女秋煙腳步稍顯匆忙地來到堂前,語帶慌亂道:“娘娘,珍秀宮姚淑媛出事了,昭妃娘娘命人來請娘娘您馬上過去。”

花如言心倏然地往下一沉,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顏瑛珧一把拉過她的手,道一句:“妹妹隨我一同前去看看究竟。”便急急隨秋煙往外走去。

到得珍秀宮門前,花如言和顏瑛珧拾級而上之時,忽聞一陣放浪形骸的大笑聲尖厲地響徹庭院之內,震起驚心的回響,隱約又聽得宮人們慌急地叫喚:“快拉著淑媛娘娘!快!”

轉眼間,宮門前的喧囂更為清晰,那狂放不雅的笑聲愈加響亮,宮人們的聲音亦更為失措:“不能讓娘娘出去!快攔下她!”

然而終究是太遲,隨即自宮門內奔出一名大笑不止、癲狂失魂也似的女子。

花如言和顏瑛珧見狀不由大驚失色,隻因那女子手中亂舞著一襲衣裳,該是剛從身上脫下的,她此時上身則隻餘一件桃紅小衣,生生地露出了泰半雪白嬌嫩的肌膚和凹凸有致的身段,下麵的淺青色湖水紋百褶裙濕漉漉一片。涼風吹送間,花如言分明聞到了一股菩提子的花茶香氣,心頭“咯噔”一聲,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宮門前值守的太監們有的神情驚異、臉色通紅地轉過了頭去,有的想攔住那女子,卻又不敢上前,最終隻得手足無措地立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女子展開手中的輕綢上裳忘情地翩然旋轉,笑聲是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陶醉及迷亂,滿頭青絲亂蓬蓬地披散在腦後,隨著她的動作如紊亂的飛絮般飄揚在臉龐上,和著那樣放浪的狂笑聲,猶如是淒豔恐怖的厲鬼,更因她的衣不蔽體而帶著幾分淫靡沉淪的放縱意味,令人觸目驚心。

當那女子稍稍停頓,覆於麵上的亂發悠悠垂落而現出了那一張異常潮紅的圓潤臉龐之時,花如言整個兒呆住了,這不知因何故迷失了心智的女子,竟是姚綺楓!

顏瑛珧顯然也是驚駭得無以複加,怔怔地立在原地半晌後,方回過神來高聲下令道:“來人,速把姚淑媛拉下!”

“你們為什麼都躲開了,皇上在看我跳舞呢,你們來和我一起跳呀……”姚綺楓聲音嘶啞卻不失嬌媚,一邊向圍攏在四周的宮人們伸出手來,一邊仰首歇斯底裏地放聲大笑,但當宮人們要拉住她時,她又如靈活柔軟的小貓一樣冷不丁地閃躲開來,如是一場意趣盎然的嬉戲。

花如言來到平台上站定,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臉色煞白一片,心驚不已。眼看宮人幾次差一點便要攔下姚綺楓,均被她閃避了開來,心不覺懸起,下意識地往前走一步,往姚綺楓正縱情旋舞的方向靠近,伸手就要拉住她的手臂。

沒想姚綺楓卻反應奇快,一下重重地撥開了她的手,那一張笑意略顯猙獰的臉龐“呼”一聲湊近她,幽幽道:“皇上要看我跳舞,我不能停!”

花如言重心不穩向後踉蹌了幾步,自姚綺楓身上傳來的菩提子氣息更濃,映襯著那神情詭異的臉龐,越發令她惶然。

一團混亂間,忽而自前方掠過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奪過姚綺楓手中的衣裳披在那外露不堪的身軀之上,再一手以繩索把掙紮不止的姚綺楓雙臂束緊,方將這無可動作的迷亂人兒往宮人們手中推去。宮人們慌得扶穩姚綺楓,忙不迭將她圍過嚴密,唯恐她又再掙脫。

花如言這時才看清,那輕而易舉製服姚綺楓的人,是一名錦衣侍衛服飾的男子。正自不安間,聽到顏瑛珧的聲音響起:“參見皇上!”忙轉頭看去,果然看到旻元正一邊步上台階,目光深沉地注視著姚綺楓。一眾宮人,以及剛自宮門而出的冼莘苓連忙向其行禮。眾人的敬呼聲無不帶著幾分後的倉惶之意。那錦衣侍衛從容不迫地上前隨在旻元身後,麵無表情,似是並未發生任何事。

旻元不發一言,越過跪伏在地眾人,往正受宮人圍攏牽製的姚綺楓走去,姚綺楓此時安靜了些許,眼光漸漸顯得渙散無神,目無焦點地張望前方,對站立於跟前的旻元似是視而不見。

他靜靜地審視她片刻,眉頭輕輕一皺,口中沉吟一句什麼,隨即下令道:“傳禦醫!”

待田海福領命匆匆去了後,旻元方命眾人平身,將神誌猶為不清的姚綺楓送進了珍秀宮內殿中。

依荷早已哭得兩眼通紅,難掩慌張地為已然平靜下來的姚綺楓穿上衣衫。花如言心下憂心不已,隻因適才進殿之時,她注意到大殿中的檀木香幾上一壺打翻了的茶水,溢出的茶料正是菩提子花。一時又不知姚綺楓何故會呈此瘋狂之態,隻得強自鎮定地靜觀其變。

冼莘苓此時的神色含著一絲倉惶,隱帶痛憐地看著半眯雙眼神緒未定的姚綺楓,似是全然忘記了眼下應該做的事。顏瑛珧雖也驚魂未定,總算未曾全失方寸,忙開口質詢道:“姚淑媛如何會這樣?依荷,你來說,你家娘娘何故會如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依荷聽到責問,渾身顫抖著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求皇上恕罪,求娘娘恕罪!奴婢不知……奴婢也不知為何淑媛會如此……前麵一直好好的,突然就……”

顏瑛珧蹙起眉頭,不滿道:“你乃珍秀宮主事宮女,貼身侍奉淑媛,淑媛有此不測,你竟全不知情?!”

依荷眼淚直流,泣不成聲,嗚咽道:“淑媛今日並無異常,後來不知何故……”仿佛想起了什麼,她臉上突然一僵,停下了言語。

顏瑛珧正想追問,旻元卻擺了擺手,道:“禦醫馬上便到,先別妄下判斷。”他此言一出,竟是生生將依荷幾欲出口的話堵了回去,顏瑛珧看了他一眼,亦知意不再多問。

花如言站在姚綺楓的床榻前,目含關切地看著她,隻見她已闔上了雙眼,額角上有些微汗濕,發絲繚亂地貼在額前,臉上的潮紅慢慢地減褪,餘在雙頰的是一抹淺淺的灰青色,竟似是藥效過去的光景。思及此,她不由打了個寒戰,難道真如自己一開始所猜測的,有人向姚綺楓下了亂其心誌的迷藥?

過不多時,田海福便引了禦醫進殿,旻元道:“程禦醫,速為姚淑媛診脈。”程禦醫誠惶誠恐地來到姚綺楓榻前。花如言讓開了一步,看著他小心翼翼地為姚綺楓手腕覆上綢巾,搭上脈的一刻,那瘦長的臉上便微呈詫異之色,把脈辰光愈長,那驚疑的神色便愈重。

冼莘苓顯然也察覺到了他神色的變化,鐵青著臉問道:“姚淑媛到底如何?”

程禦醫聽到冼莘苓發問,麵上又是一驚,忙收了手,對旻元躬身道:“稟皇上,臣鬥膽,想問一下淑媛娘娘這一日可有進食何物?”

旻元看一眼地上的依荷,道:“你如實告知程禦醫。”

依荷戰戰兢兢道:“奴婢遵命。”開始細細回憶,聲音止不住地抖顫,“淑媛平素便沒有進食早膳的習慣,一般隻喝點加冰糖的花茶,今日淑媛也不例外,命奴婢備了岩蘭香花茶,是了,淑媛喝下兩杯茶後,便命奴婢送一些去給婉妃娘娘,奴婢依命而去……”她說著,慢慢地抬起頭,眼光畏怯地在花如言身上掠過,隻遲疑著似是不敢再往下說去。

冼莘苓揣測地看著依荷,道:“後來如何?”

依荷咽了咽,道:“奴婢把岩蘭香茶包送到玥宜宮,婉妃娘娘回了一包菩提子茶包給淑媛。淑媛收到婉妃娘娘的回禮,非常高興,馬上命奴婢衝沏……”說到這兒,她臉色變得驚惶,哽住了喉嚨再難成言。

花如言且驚且愕,又有一份早有預料的篤定,隨即湧現於心底的是滋味莫名的沉鬱。她皺起眉來回視依荷猜疑的目光,隻等那一句預謀在先的話直指自己。

冼莘苓焦灼道:“在皇上跟前,你膽敢有所隱瞞?”

依荷慌地伏身在地,道:“奴婢不敢!奴婢後來為淑媛衝沏了菩提子花茶,淑媛品過幾杯後,便開始……開始失常……”

程禦醫這時恭聲對旻元道:“皇上,臣能否看一下淑媛娘娘之前所喝的兩種花茶?”

旻元此時神色平靜無瀾,隻輕輕點一下頭,對田海福道:“你與依荷一道前去把花茶取來。”眼光中有一縷不易察覺的笑意,落在素來謹小慎微的程禦醫身上,同時也留心著花如言。

少頃,依荷便端了兩個茶壺進內,一個是白瓷壺,一個則是尋常的朱砂壺,花如言心下知道,那白瓷壺中是岩蘭香,朱砂壺中定是菩提子。細看之下,果然是殿外所見的那個打翻的茶壺。

程禦醫取了兩個茶壺仔細地檢視著裏內剩餘的花茶,一番細致查驗過後,他臉色更為凝重。最後,他放下白瓷壺,舉起朱砂壺道:“稟皇上,據臣驗證,此菩提子茶中,含有大量的五石散。”

此言一出,在座的眾人均為之大驚失色,五石散乃宮中禁藥,沾者必以死論罪,程禦醫言之鑿鑿,是毋庸置疑的肯定,更使得眾人心思各異,各懷思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