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離殤進了王府,卻沒聽吩咐立即去找父親,反先回了趟自己住的院落。他叫來了風雨的心腹囑咐說道:“青古酒樓西邊靠溪的鳶鴿小院,帶些身手好的機靈人去。睜大眼睛都給我盯好了,尤其是三個公子哥。有什麼不對勁,立即回來告訴我!切記,不要被察覺了。”
於今臣點了點頭,見他不肯動用雲親王府的人,心裏就已明了幾分,問道:“如何判斷主盯的人物?若有衝突,又該當如何?”夜離殤想也不想,說道:“大家公子,一眼即識。若有衝突,立即退開,決不能傷人。盯著人就好。馬上就去,他們還不該走。我要去父親書院,期間這裏找不到我,就去父親那兒找。”於今臣爽朗地笑著應了聲,就利落地起身出去了。
夜離殤一路快步走到父親書院。夜雲杉嗜書,所存書籍裏藏有不少珍貴稀缺的古籍,索性便在自居院落裏獨辟出個安靜院子放存書。
這院子四角有四處獸型大地燈,琉璃瓦翹角簷下垂掛著十幾盞燈籠,垂下的那十幾張輕巧薄透的煙青簾可是難得的煙籠紗,再亮得刺目的白晝光射進窗裏也會變得柔和許多。可往裏看,也擋了不少的視線。夜離殤在外麵隻能瞧見房內燈燭火通亮,似有幾個人影綽綽。房門緊閉,隱約還可聽到說話聲。
而廊下院子裏幾個小廝手裏都拿著盞蓮花捧燈,垂手等候伺候。隻最前麵一個小廝手裏端著雕花木盤,裏麵放著兩樣杯盞和一些茶餅。
周路是夜雲杉身邊伺候久了的老人了,他走到那最前麵的小廝跟前,一雙迷蒙昏花的老眼直瞅著房內,卻輕聲囑咐說道:“你留神點兒,王爺快該想喝茶水了。記得,先用那盞青瓷碗然後才是水晶杯的。”那端著茶具的小廝才十五六歲,剛被分到這書房做事,傻愣愣地驚看著周路,滿臉的迷茫不解:“周管家,您怎麼瞧出來的?還有,青瓷茶碗、水晶杯哪有什麼區別?不都是拿來喝茶的?”周路歎了口氣,低聲說道:“不是什麼道理,隻是跟著主子久了,知道些主子的日常習慣。以後你切記得,要多睜眼瞧著、多心裏想著,但可別多說話。至於這青瓷,王爺夜晚疲累要喝茶醒神,常會用些滋味濃厚、香氣高的青茶餅。而青瓷顯得茶湯顏色碧,好看。提神醒腦後,王爺常常就不喝茶了,你就用這隻玉柄水晶杯盛水給王爺。”
那小廝似懂非懂,隻是傻笑點頭,說道:“周管家,小的記著咯。”自家遠房外甥,周路雖有心提點他出頭,但看他笨拙並無機靈巧勁,瞧著就忍不住歎氣搖頭,卻也沒再說什麼。剛轉了身,一眼瞧見夜離殤都進來了。
周路突然瞧見自家公子,一驚愣,隨即就忙滿臉堆笑迎上前去,拱手說道:“公子安好,您來見王爺?”夜離殤點了點頭,就勢去問周路:“周叔,裏麵這是誰來了?是今兒的狀子書呈那些東西送過來了?”周路在王府多年,老一輩的家仆了,夜離殤素日裏常叫他一聲“周叔”以示尊敬。周路照舊惶恐地連說幾句“不敢”,然後才說道:“回公子,還沒拿來呢。您來晚了會兒,正巧茶園的張管事就來求見王爺。”
張敏元?夜離殤剛放下心來,聽到這名字又不由微微皺眉,轉頭看了房門一眼。說實在的,他對於官焙茶園的那個張管事心裏不喜。因著些事,總覺得此人與茶為伴,沒沾染上茶的半分清雅溫潤,反倒通身市井小人的可惡算計。可是,父親卻好像並不討厭他,這兩個月裏就已三次叫他來講問茶道了。
周路見他臉色略不好看,便留心問他:“公子,可要通報一聲?”夜離殤想了想,說道:“不用,我在這等會兒就好。”說著就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坐了下來。石桌上還有卷翻開過半的書,書邊空隙裏有用朱筆小字標注的見解。順著看了幾眼,夜離殤覺得還算挺有趣的,便低頭細細翻閱著書去等。周路見他看得津津有味,也不敢出聲打擾,就打著手勢讓兩個仆役小心搬來了兩盞雙蓮捧心地燈。又端了碗茗茶,他自己輕手放在桌上便緩步退後了幾步遠,也隻垂手站著。
不久,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瘦削的灰衣男子走了出來,皮膚黝黑,一雙眸子倒是很精神明亮,肩背上還背著隨身的書簍子。夜離殤看的正出神,也沒留心到動靜。那人卻看到了他,臉色一變,忙上前拱手說道:“屬下張敏元請問世子安好。”夜離殤正饒有興趣地翻看著書,被人一叫,猛地一驚愣,立即就抬起頭來。見到是張管事,更是心裏不快,隻語氣平平地說道:“張管事說完了?那我就進去了。”他懶得跟張敏元廢話,說完卷起書拿好,就要走進去。
張敏元一臉尷尬地呆立不動,他又如何不知這公子對自己可是沒絲毫好感的?當下隻好苦著臉、拿眼神不斷暗示請周路幫他說話。周路立即會意。
這張敏元很是乖覺,平日總時不時會給周路送些好東西,周路也十分喜歡他。當下瞧見了張敏元眼色,就上前低聲提醒,道:“公子,您拿的是張管事的書。”夜離殤愣了下,回頭看看張敏元,又低頭看看手裏的書,不覺有點尷尬難堪,便停下皺眉問道:“你的書?裏麵的批注也是你寫的?”張敏元忙回答說道:“是,屬下閑著沒事就在上麵寫了幾筆自己的看法。見解拙劣,實在讓公子見笑了。”周路也在旁邊幫襯著說了幾句好話。
夜離殤定定看了看周路,又看看張敏元,突地笑了,伸手把書遞給他,說道:“見解倒還有趣,看來張管事原本也不隻是表麵瞧的那樣。”張敏元聞言不覺艱澀苦笑,隻好拱手說道:“謝公子誇獎。公子事忙,那屬下就先告退了。”說完停頓了下,見夜離殤並無他言吩咐,就緩步退了出去。其實這次夜離殤倒還真是誠心誇獎他的,雖然落在張敏元耳朵裏著實不怎麼有勉勵誇讚的意思。
夜離殤又轉頭對周路和那小廝淡淡掃了一眼,吩咐說道:“我和父親有事相談,你們不要來打攪。”周路臉色立即變了變,嘿地訕笑著應道:“是,老奴曉得了。”旁邊的端茶小廝卻立馬大急,臉上也惶然變色。他見是個年紀相仿的公子,又生得俊美文雅,也不如何害怕,張口就要辯駁。周路立即就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自己忙賠笑說道:“公子您請,這孩子不懂事,請您別跟他計較。”夜離殤點了點頭,隻輕聲說道:“周管家,揣測主子心意,心裏想想就好,不要說出口。倒不僅僅是主子不喜歡,隻怕是會給主子引來禍端的。”周路聽他口上換了稱呼,明白既叫了“管家”就是擺明了自己的主子身份、不再是話情誼的時候了,便立即十分恭敬地說道:“是,周路記住了。”
夜離殤瞧他神色恭謹,就又笑了笑,伸手輕放在他肩膀:“周叔不必多禮。周叔管這府裏事多年,單做事的年頭就比離殤年紀還大,素日兢兢業業的。些微小事難免留神不到,這很正常,不要太掛心了。”說完又命人拿了壇好酒送去周路家裏,許他今夜先回去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