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過頭去,細細打量著白炎的身影,發髻微亂,左臂虛垂,後背上斑駁的創口,猶自有鮮血洇出,染作一朵朵猙獰的紅色曼陀羅,仿若入骨之毒般侵蝕著他的身體。我忍住眼淚,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輕喚了聲:“小白。”
白炎本欲再向昱公子說些什麼,聞言不由轉頭看我。我學著他的樣子,努力笑了笑,卻估計比哭還難看,也管不了那許多,當即一字一句道:“小白,你可否答應我,若我今日死了,你一定要親自送我回汴梁城東的開國侯府。如此……”
唇上一冰,已被他的手指按住,我從他清冽的瞳孔中看到了小小的自己,絕望而慘然。小白,此時你若隻孤身一人,想必可以脫身吧?總好過陪我死在這裏,化作一縷幽魂,無人收斂。
想到此處,一時潸然淚下。
白炎抬手輕輕為我拭去淚痕,笑道:“傻丫頭,我不會讓你死的。”右手複又垂下,拾起我的左手放在他胸口,感受著那一起一伏間強勁有力的心跳,斷然道:“相信我。”
小白,此情此景,已是性命相托,我如何不信你?隻是此時此地,眼見絕無生理,我又該如何信你?滿張的弓弦上,一支支火箭蓄勢待發,隻待那一聲令下,便可讓我們葬身火海。光焰搖曳,照在他堅毅的臉龐一側,棱角分明。我不忍再看,低下頭去。
白炎握了握我的手,又輕輕放開,轉身上前兩步走出屋外,扣上房門後昂然冷聲道:“昱公子,你彈指之下,白炎自是死不足惜。隻是,你舍得這幅畫為白炎陪葬麼?!”
我猛然抬頭,從窗口望去,隻見白炎右手高高舉起一幅緊束的畫軸,想想似乎是進屋救我之前用來騙守衛的畫像,不由微微皺眉,小白莫不是衝昏了頭,這幅破畫如何能威脅到對方?
昱公子見狀卻神色一豫,旋即故作淡然道:“本公子不知白兄說的是什麼畫。”
白炎莞爾一笑道:“既如此,便罷了。昱公子下次再去路王府仔細找找便是。”
昱公子頓時語窒,片刻方道:“你打開畫來讓我看看。”見白炎搖頭,不由皺眉道:“不然,昱某怎知你這畫是真是假?”
白炎定定看著他,緩緩道:“昱公子不妨賭一把,看是白炎二人的性命重要,還是這幅畫重要。”說罷手上施力,畫卷不堪重荷,微微皺了起來。昱公子眼中閃過一絲心痛,我瞧在眼裏,不由大喜。小白,你賭贏了!
昱公子目光流轉,不經意地向我這邊瞟了一下,最終仍回到白炎身上,忽然撫掌大笑道:“佩服佩服!白兄這份膽識在下自愧不如。隻可惜,身後那個小丫頭卻不擅掩飾,否則,昱某隻怕要被白兄騙了去。”他眼中忽然殺氣大盛,斷然喝道:“放箭!”
我不由愣住,失魂落魄一般,渾不覺昱公子話音剛落,箭已離弦。白炎揮手將畫卷抖開,右臂一轉,長袖善舞般將射向我的數支箭矢卷落。無奈箭頭有火,畫卷旋即一燃而盡,白炎手上再無其他可做兵刃之物,一隻肉掌拚盡全力也無異螳臂當車,再難力挽狂瀾,終於眼睜睜地看著一道流矢擦身而過,直直向窗口飛去。
我站在窗前,恍惚聽到白炎的呼喊,卻不閃也不避。傷人害己,我心中苦笑,在懷岫山莊時小白對我所下的這個評價可真是一針見血。原來,我的存在,是如此拖累別人。從小到大……後來,又累韓大哥帶我出城,拖累小白孤身犯險……再這樣下去,恐怕是要累得小白陪我送命!隻有我死了,小白才能了無牽掛,脫身而去吧?想到此處,鼻子一酸,嘴角卻綻出笑意,閉上雙眼,靜靜等待那穿喉一箭的到來。
錚的一聲脆響,疼痛卻沒有如期而至。我緩緩抬起羽睫,隻見遠處馬背之上,一個緋衣少年拈弓而立。月色清冷,火光炙烈,映著那鮮衣怒馬,豪氣幹雲。白炎難掩喜色,高呼一聲“小羽”。少年點頭應了,手卻不停,箭如連珠,後發先至,將火箭一一射落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