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北風呼嘯,天氣陰沉,滿天是厚厚的、低低的、灰黃色的濁雲。北風嗚嗚地吼叫著,毫不留情地肆虐著每一個角落,它仿佛是手握著一把利劍一般,輕而易舉就能刺穿厚實的棉衫裘衣,讓你暴露在外麵的臉皮,遭受著一刀又一刀的淩遲之刑,椎心刺骨地疼,撕心裂肺地痛……
從南京回北平已經數月了,天氣也從清涼舒爽的秋天,變成了天寒地凍的冬天。自小生在江南的我,哪兒能禁得住這般寒冷。隻能蜷縮在房間裏,足不出戶。屋中同時生了四個火盆,方才覺得有些暖意。
今日的江南園格外熱鬧,燕王府的七大姑八大姨,坐了近一屋子,往日的寒冷,似乎一下就不見了蹤影,北風見了也禁不住轉了彎。屋子裏悶熱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大廳上,燕王爺端坐上首,燕王妃坐在旁邊,燕王側妃王氏陪坐下首,其餘皆按自己的地位,找好了自己的位置,我這個江南園的主人,倒顯得多餘又突兀。好在我的地盤,要找個安身立命的所在,還是能騰一塊地方給自己。
大廳裏沉默異常,我禁不住讚歎燕王府的家教森嚴。幾十個人在一起,竟可以不發出絲毫的聲響。春兒、夏兒、冬兒忙碌地穿梭在這些來者不善的賓客中,盡職盡責地端茶倒水,做到不冷落每一位來客。
該來的總要來的,沉默了許久,我放下手中的茶杯,掃了一眼屋中正襟危坐的諸人,“不知父王、母妃,還有眾嫂嫂、姐妹們來淙淙的江南園有何貴幹?有話就直說,淙淙不喜歡猜謎語和兜圈子。”
“淙淙呀,母妃就是來看看你,討杯茶喝。”燕王妃淡笑著說道,表明著自己置身事外的立場。
“是呀,是呀!”燕王含糊其辭地附和道,眾人立即就找到了風向標,紛紛若無其事地喝著茶水。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將要重新歸於平靜的時候,側妃王氏“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她是朱高爔的親娘,我卻實在不能與她相處,即使是簡單的敷衍也很難做到。所以平日裏我都是盡量不讓自己出現在彼此的眼前。她見了我也隻是冷哼一聲,匆匆而過。今日她來江南園卻著實讓我感到奇怪。
“王爺和王妃也用不著和小輩兜圈子了。你們若是覺得開不了口,那麼就由我來說好了。”王氏按捺不住直截了當地說道。
“呃……這個……”燕王爺捋著胡須躊躇著,顯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
“我看也不用那麼著急吧?淙淙還年輕,再等等吧。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燕王妃站起身子,一旁的丫頭趕緊遞上了狐皮的披風。
“王爺,王妃,請你們給高兒做主啊!”王氏抽抽搭搭地跪了下來,立時就讓燕王妃走也不好,留也不是。
“有什麼話,請父王、母妃直說吧!”我瞄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不肯起來的王氏,漫不經心地說道。
“也沒什麼,淙淙,你也別多心,改天找個好大夫進門,把你身子好好調理、調理。”燕王妃溫和地笑著說道。
“母妃,淙淙不明白母妃的意思,淙淙身子很好,雖有些畏寒,但也用不著調理。”我不明所以地問道。
“好就好,母妃怕你受不了北平的冬天呢。沒事我就先走了。”一旁的丫頭早就得空將她身上的狐裘綁了個嚴實。
“本王還有些軍務要辦,沒事,我也跟王妃一起走吧。”說罷,燕王爺也起身準備離開。
“那咱們也告辭了……”眾人眼見沒什麼好戲可看,也紛紛近前告辭。
“王爺,王妃,若是今天你們不為高兒做主,我就長跪不起。”王氏眼淚汪汪地說道,說罷跪在地上,將頭磕得砰砰作響。
“你這又是何苦呢?都是自家的人,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呢?淙淙,還不快扶你娘起來。”燕王妃趕緊上前拉住王氏。
“父王,母妃,有什麼事你就明說吧。父王,難道你忘了?出了燕王府的大門,你就是得了失心瘋的人了,北平的軍務不是已經交由建文帝派來的謝貴、張信二位將軍在掌管了嗎?不知父王還有什麼軍務?”我直視著燕王,了然地問道。
“你這孩子啊!就是長了顆七竅玲瓏心,什麼事都看得那麼明明白白。你娘的意思,想必你是明白了吧?成不成你就給個話吧!”燕王妃歎了一口氣,一臉無奈地說道。
“淙淙就是不明白,請母妃明示。”我若無其事地問道。
“你若真不明白就是你的福氣了。於公於私,你都有恩於燕王府,有些事咱們本不該說的,但是你瞧你娘這副模樣。唉……咱們女人有時就得認命啊!”燕王妃長籲了一口氣,苦口婆心地勸道。
“弟妹,你聽大嫂一句話,咱們女人隻有認命的分。想當初大嫂也是哭著、鬧著,新人還不是一個個進了門,還好咱們是做大的,怎麼著也還有個地位,死後還能進宗廟,那些騷蹄子,終究都上不了台麵。”大嫂上前來拉住我的胳膊說道。
“大嫂這是什麼話,如月妹妹可是咱們看著長大的,好歹也是自家人,怎麼能拿外麵那些賤貨比呢?”二嫂陰陽怪氣地說道。
如月?我努力地消化著你一言我一語得到的信息。燕王妃和各位嫂嫂把我想得太聰明了,也許不是我笨,而是我自欺欺人地不敢往那邊去想。
“求姐姐讓如月進門吧!”人堆裏衝出一個身穿著翠綠小襖的女子,跪在我腳下匍匐著。
有多久沒看見如月了?記得那次風波後,為了昭示對我這個媳婦的重視,燕王爺很快就命人將如月送出了燕王府。如今她又回來了嗎?
粉麵桃腮,柳腰肥臀,如今的如月比我初見時,更多了幾分顏色。翠綠的小襖穿在她的身上,越發鮮豔動人。不到一年的光景,我也將要成為隻見新人笑的舊人了嗎?
“如月,你這丫頭怎麼拉都拉不住呢?父王、母妃在這裏,自會有人替你做主。你這般,羞不羞啊?”三嫂衝過來拉起如月。
“我不!從小我就盼望著嫁給四哥哥,我等了好久,才等到這個機會。姐姐,求你讓如月進門吧!如月會替你幫四哥哥生一個兒子的。”如月掙脫三嫂的鉗製,撲到我麵前,抱住我的腿說道。
“兒子?”我怔怔地呢喃著。
“是呀,如月會替四哥哥生好多的兒子,到時候讓他們都叫你娘,如月什麼也不要,隻要每天陪著四哥哥就好。”如月像是看到了希望,極力在我耳邊承諾著。
我不看如月,我不看各位嫂嫂姐妹,我不看燕王爺,不看燕王妃和王氏。我想看的那個人,他不在這個屋子裏。我呆呆地坐在哪裏,好半晌才喃喃地問道:“你陪在他身邊,那我幹嗎?”
“姐姐不是喜歡喝茶嗎?你喝茶啊,看書啊,背詩啊,睡覺啊,這些不都是你平時喜歡幹的事情嗎?”如月眼中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喝茶,看書,背詩,睡覺,這些是我平時喜歡幹的事情嗎?若是不喜歡,為什麼我每天樂此不疲?若是喜歡,為什麼現在聽起來卻是那般的酸澀?
“姐姐放心,如月一定會把你和四哥哥都侍候得好好的。”見我不言語,如月立馬又開口保證道。
“不行!若是如月真給高兒生了兒子,王爺你一定要做主,讓如月與米淙淙一肩挑。”此時早已收住抽泣的王氏站出來說道。
“一肩挑?”我茫然地看向眾人。
“一肩挑好啊!這樣如月就可以跟四弟妹平起平坐了。”二嫂一臉喜悅地說道。
我還不曾同意納如月為妾,他們就開始琢磨起一肩挑了嗎?
“夠了!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燕王爺猛拍桌子說道。
“出去!”我輕聲說道,身心有著從未有過的疲憊。
“什麼?”眾人都拿疑惑的眼睛望著我。
“我說出去……”我一字一句地咬牙說道。
“四弟妹,你也太不把人放在眼裏了吧?且不說我們都是你的嫂嫂,父王和母妃還在此處呢,你倒是橫什麼橫?”二嫂挑著眉怒斥道。
“出去!”我提高了聲音說道。
“四嫂,咱們先走了,改日再來找你喝茶聊天。”一班平時在我這兒蹭吃蹭喝的王府郡主,此時還算有良心,紛紛退了出去。
“真是厲害啊!當著父王、母後就敢下逐客令!”二嫂唯恐天下不亂,東一句西一句地挑唆道。
“你給我滾出去!”我徑直起身撩開厚厚的門簾對她喊道。屋外的風凶猛地竄進屋來,猛地讓眾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春兒、夏兒、冬兒立時就將她圍攏了起來,“外遇奶,請吧!”幾個丫頭毫不客氣地說道。
“你們想幹什麼?出去就出去,誰還稀罕呆在你這破地方。”二嫂仰起頭,趾高氣揚地走了出去。大嫂和三嫂也識時務地告辭離開了。
“淙淙,你好好休息吧,咱們今兒也沒別的意思,主要是想找人幫你減輕些負擔。你若是不願意,也就算了。王爺,咱們也先離開吧,讓淙淙自己好好想想,興許一時就想通了呢!”燕王妃站起來說道。
我感覺自己已經耗盡身上的每一分力氣,可是我現在卻不能倒下去……
“王爺,你不能這麼慣著她啊,上一回她半夜裏說都不說一聲就跑出去了,十天半個月也不見回來,誰知道她幹什麼去了?還弄了個什麼榮華夫人的封號,也不知她是怎麼弄來的。你說眼下這個局勢,皇上還會給咱王府好臉子嗎?”王氏氣急敗壞地吼道。
“哈哈哈——”我肆無忌憚地狂笑著,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別人。
“你知道什麼?你給我滾回去。”燕王爺厲聲怒喝道。
“王爺,高兒也是你的兒子啊!你不能為了一點臭錢,就把他的一輩子賣給這種女人啊!”王氏喋喋不休地哭鬧著。
“這種女人?我是那種女人?”我看著王氏好奇地問道。
“一個連兒子都生不出來的女人,有什麼好耀武揚威的?等王爺大事一成,我一定會讓高兒將你這個不守婦道的賤女人休掉。”王氏口不擇言地說道。
王氏的話,仿佛是一計響亮的耳光扇在我的臉上,震得我不由退了一步,“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憤然怒問道。
“再說一遍又怎麼樣?你這個不守婦道的賤女人!”王氏恨恨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