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風背著我,慢慢地走在回江南園的小徑上,我知道沿路有許多人都在看我們,在他們眼裏,我這個不會生孩子的妒婦,終於又多了一條淫蕩的罪狀。我在乎嗎?我需要在乎嗎?已然什麼都沒有了,我又有什麼好在乎的?
“正風,你的背比小時候更寬了。”我半閉著眼睛,懶懶地趴在正風的背上嘀咕著。
“那當然!我長大了嘛。”雖然看不見正風的表情,但是我可以想象他得意的表情。自小一起長大,彼此的默契不用言語,他一定知道,我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你呀!就是太倔強了。這性子不改,以後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虧呢。”正風一邊背著我,一邊嘀嘀咕咕地教訓著我。
“吃虧?你沒聽人說嗎?吃虧就是占便宜。我米淙淙是商人的女兒,有便宜怎麼會不占呢?”我死鴨子嘴硬地說道。
“你算了吧!就別嘴硬了。什麼叫吃虧就是占便宜,你就是笨!少在哪兒自欺欺人了。滿世界的人都知道的事,卻把你一個人蒙在鼓裏。”正風搖著頭毫不客氣地說道。
“哼……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愛欺負我。這燕王府的事,我雖從不過問,卻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服氣地反駁道。
“知道?你知道那太液池有多深嗎?也就不過三四尺而已,跳下去不過就是濕了身子,根本要不了人命,你卻還在哪兒愧疚得要死。”正風側過頭沒好氣地對我說道。
“什麼?”我不由怒不可遏,撐起身子就要往下跳。
“你就老實呆著吧!你還沒看出來嗎?眾人默不作聲,就是在打擊你囂張的氣焰。你一個女子,幹嗎非要出頭。救了他們,結果還弄得裏外都不是人。”正風將我死死地禁錮在背上,讓我完全無法動彈。
掙紮了許久,我確信正風是認真的後,這才放棄了反抗。我知道別看正風平時嘻嘻哈哈,貌似沒個正經的模樣,但是隻要他決定的事情,也是誰也無法改變的。
“你不怕嗎?”我擔憂地問道。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竟成了如此不受歡迎的人,正風跟我如此親近,不會連累他嗎?
“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米蟲,我當初若是執意要娶你,還輪得上四公子嗎?如今燕王爺反了,從此以後,咱們都要過著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早死、晚死,還不都一樣。重要的是,你是我裴正風在乎的人,為了你,我萬死不辭!”正風的一席話說得情真意切。
“正風……”我感激地囁嚅著,到此時還有人陪在自己的身邊不離不棄,也算是老天爺對我米淙淙的格外眷顧。
“好了,江南園到了,你就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什麼都不要放在心上,有事讓人給我捎個話,你放心,我裴正風絕對隨叫隨到。”正風放下我拍著胸脯說道。
“正風,為什麼我喜歡的人不是你呢?”我不知道是在問他,還是在問自己。
“誰叫你有眼不識金鑲玉,十歲的時候,那麼堅決地拒絕了我的婚事?打小你就是看著聰明,其實笨,我是怕別人欺負你笨,才說願意娶你的。看吧,現在你還是被別人欺負了去。”正風擰著我的鼻頭,壞壞地嘲笑著我。
“討厭!”我氣得哇哇大叫,追著他打鬧了起來。在打打鬧鬧中,煩悶的心情,竟豁然開朗了許多。
“看來我來得真不是時候!”不遠處的樹下傳來一聲,悶悶的聲音。
“正風見過四公子。”正風抱拳行禮。
“裴副將真是好興致啊,謝謝你送我的妻子回來。”朱高爔上前攬住我的肩頭,微笑著說道。
“正風,你先回去吧。”我淡淡地說道,今天有他的陪伴真好,如果北平還有什麼人值得我米淙淙留戀,那麼就是他了。
“你確信?”正風不顧朱高爔就站在我的身邊,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淡笑著點了點頭。正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有時候自己該麵對的,還是要靠我自己才行。
目送正風遠去的背影消失在小徑深處,我推開朱高爔攬住我肩頭的手臂,默然不語地走回了江南園,眼下,我跟朱高爔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淙淙……”在我吩咐人關上江南園大門的那一瞬間,朱高爔叫著我的名字追了上來。
“為什麼?淙淙,你真的喜歡他?”朱高爔的眼中溢滿了痛苦的不確定。
“喜歡誰?”我明知故問地反問著。
“裴副將!”朱高爔悶聲說道,雙眼期盼地等待著我的答案。
“喜歡!”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想起正風的窩心,我的嘴角不自覺就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淙淙,我不許!我不許你喜歡別人。”朱高爔上前握住我的肩頭,惡狠狠地說道。
“不許?”我不以為意地冷笑著看向他。
“你是我的,是我一個人的。”朱高爔緊緊地將我擁在懷中咆哮著。
“有理不在聲高,朱高爔!你以為你嗓門大,我就屈服了嗎?你去找你的如月妹妹去啊,上我這江南園來幹嗎?你放心,我這江南園沒有三尺深的太液池,自然也不會有跳池尋短見的米淙淙。”我在朱高爔的懷中冷冷地說道。
“淙淙,你竟是這樣看我的!我的心裏除了你以外,從來就沒有別人。”朱高爔怔忡地退後一步,鬆開了懷中的我。
我什麼都知道了,他以為他還可以永遠將我欺騙下去嗎?
曾經那些隻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美麗的江南園中,處處都是我跟朱高爔恩愛綿長的身影。過去的十八年裏,我從來不曾這樣快樂過。直到遇見他,我才明白,原來我也可以這樣快樂。
沒想到,如今卻弄成這般田地。究竟是他錯了,還是我錯了?以我一己之力,真的可以跟世俗的傳統抗衡嗎?
“淙淙,我是真的愛你啊。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傷害你,但是我知道,我今天還是讓你難過了。”朱高爔的臉色煞白,痛苦地凝視著我說道。
“難過?我怎麼會難過呢?我們之間有什麼關係?我有什麼好難過的?你以為所有的女人都喜歡和別人爭丈夫嗎?米淙淙從來就是個懶人,懶得做事,懶得說話,現在更是懶得和你們一起演戲。”我揚眉微笑,將所有的苦澀都埋藏在心裏。
“淙淙,如月從小在燕王府長大,在我心中,她就好像是我的親妹妹一般。聽見她跳太液池那一瞬間,我什麼也沒想便衝了出去。是我不好,我不該完全不顧慮你的感受。”朱高爔急切地解釋道。
我默然不語,隻是苦澀地微笑著,在我看來,他的解釋是那麼的蒼白和牽強,沒有絲毫的說服能力。
“四哥哥,你以後再也不要離開如月了好不好?四哥哥,你以後會娶如月的對不對?”我尖聲細氣地學著如月的話,卻因為喉間的哽咽,而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怪聲怪氣。原來我還是在乎的,無論我佯裝得多麼堅強,多麼冷漠,我在乎的還是朱高爔對如月毫不猶豫的承諾。
“唉……淙淙,我不知道要怎樣跟你解釋,才能讓你相信我。我當時……當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答應了。你也看見了,即使太液池淹不死人,大冬天的,渾身濕透了的如月,還是有可能會生病。所以……”朱高爔一副秀才遇見兵,有理講不清的模樣。
什麼時候開始,我在他心中成了蠻不講理的人了。不管他是否承認,如月在他心中絕對是特別的。如月恐怕也是深諳這點,所以表演起來,才會如此地淋漓盡致。若不是正風的提點,我都險些被她騙了。
一個小小的女子,竟有這樣濃烈而深沉的心機,讓我如何不害怕呢?我防得了一時,卻防不了一世。生性懶惰的我,哪有多餘的精力,隨時和一個處心積慮的人去玩心眼。我累了!
“你走吧!”我淡淡地開口說道。
“淙淙,父王不是已經說了嗎?納妾從此以後取消,咱們又回到原來的樣子,一切重新開始。我會好好愛你的,你也愛我不是嗎?”朱高爔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重新開始?”我茫然而不確定地呢喃著。
“是呀!一切又回到了原點。”朱高爔微笑著說道,那笑容有如盛夏的繁花開在了冬天,極致的妖豔,卻讓人擔心著它即將麵對的死亡。夏天的花,怎麼可以開在冬天呢?
一切還回得去嗎?在我們傷害了彼此後,一切還可以從頭再來嗎?
見我怔忡不語,朱高爔上前再次緊緊地擁住我。這是我熟悉的懷抱,有我渴慕一世的溫暖,我感覺到他懷中的溫度,被冷風肆虐了許久的我,反而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
“回不去了!”我僵硬地癱軟在朱高爔的懷中,低聲地反複念叨著。
“不會的,淙淙,隻要咱們有心,就一定會回到過去那些幸福快樂的日子。相信我吧!”朱高爔哀聲懇求著我。
看著曾經意氣風發的男人,露出如此落魄可憐的表情,我的心不由一軟。但是我真的可以什麼都不用去想,隻要糊塗地去扮演好一個妻子的角色嗎?見識到燕王爺的狡詐詭辯,見識到燕王府的翻臉無情,見識到朱高爔的軟弱無能,我還能若無其事地回到原點嗎?明明心中那棵參天大樹已然倒塌,我卻要以一臂之力撐起整片綠陰嗎?
“你讓我好好想一想,好不好?我現在很累!我不知道自己要怎樣做才對,想好了,我自己再去找你,可以嗎?”我直視著朱高爔軟聲哀求著。
“好,好,好!我給你時間,但是我告訴你,即使你不再愛我了,我依然不會讓你離開。”朱高爔的話無賴得絲毫不給人留任何的餘地。如果他麵對他父王,麵對整個燕王府有這樣的魄力的話,那我們今天何至於會搞成這個樣子?
在我的堅持下,朱高爔極度不情願地離開了,他一步三回頭的模樣,少了往日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瀟灑,看起來竟如喪家犬般落魄。我心不由酸楚,如果剛嫁進燕王府誰告訴我會有今天的局麵,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的。
記得在山泉淙淙初見朱高爔的時候,他是那樣的堅定而執著。打動我的不是他那高不可攀的家世,就是他那份義無返顧的執著。他的執著為何在燕王府中便煙消雲散了呢?他還是哪個我曾經愛著的男人嗎?
我站在寒風中,任冷風吹打著我嬌弱的身子,也許隻有這樣,才能讓我保持應有的清醒。
“四少奶奶,這裏風大,你還是進屋去吧!”不知什麼時候小五來到了我的身邊。
“小五,是你們爺變了,還是我以前從來就不認識他?”我望著江南園中蕭瑟的景象,若有所思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