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日落時分，在座眾人卻似乎還沒有起程回家的意思，繼續歡笑暢飲。周圍酒香四溢，人人歡聲笑語。我靜靜坐著，感受著腹中漸漸蔓延到全身的熱力。酒確實是好酒，隻喝三杯，已經讓我雙頰泛紅。可是這一番小酌卻也勾起了我腹中壓抑已久的饞蟲，對於美酒的貪戀和渴望反而愈加灼熱起來。靜靜流淌的溪水如同永不散場的流水席，將一杯杯美酒送至人們身邊，空氣中也充滿了越來越濃鬱的酒香。爺爺若是在這裏一定很高興。我情不自禁的想著，貪婪的嗅著空氣中彌漫的酒香。
我望望上遊源源不斷漂流而下的酒杯，突然心裏一動。瞅著無人注意，偷偷退席出來，向溪水上遊走去。
“想去上遊截酒喝？”陰魂不散的聲音如鬼魅一般響起，我嚇了一跳，回頭怒道：“怎麼又是你！”
夏侯湛好整以暇的說：“還沒有女人用這種語氣埋怨過我的出現。”
我冷哼一聲：“夏侯公子如此閑暇，怎麼不去喝酒享樂，卻在這盯著一個小丫鬟不放？”
“我也不想盯著你呀，可你實在是太有趣，我這雙眼睛總是離不開你。”他嘻嘻笑著，說得臉不紅心不跳，顯見是熟練的很。
“哼！”我冷冷的自動過濾掉他語氣中的曖昧成分，扭頭走自己的路。
“你以為憑你自己能順利從上遊截到酒？”夏侯湛的聲音不遠不近跟在我身後。
我很想不去理會，可是當我走到溪水上遊時卻不得不停住腳步，沮喪的發現夏侯湛說得對，上遊每隔幾步就有家仆打點酒器，以確保流觴曲水暢通無阻。我鬱悶的撓撓腦袋，情不自禁的問了出來：“怎麼辦？”
“說你是小丫頭你還不承認。”夏侯湛在身後笑得很得意，“丫頭，你真的想喝酒？”
“你有辦法？”我懷疑的看了他一眼。
“辦法當然有，隻是怕你不敢跟我走。”
“為什麼不敢？”
“你不怕我再對你無禮？”
我笑了，笑得很坦然：“我相信剛才夏侯公子跟我已經達成某種默契，舊事不會重提。夏侯公子也說過那樣對我不過是形勢所逼。現在既然沒有了逼人的形勢，夏侯公子又怎麼會看上我這麼一個黃毛小丫頭呢？”
“好！既然如此，你去那邊的山陰涼亭等我。”夏侯湛也坦然一笑，站起身來，大搖大擺向那群家仆走去。
我在涼亭候了不久，就看到夏侯湛遙遙走來。暮色夕陽中，夏侯湛一手拎酒壇，一手拈著兩個酒杯，寬大的衣袍鼓滿了風，眉眼間的風流俊雅讓人禁不住為之側目。這種翩然而來的樣子恍然讓我想起初見嶽哥哥時的情景。隻是眼前這人黑發散落，隨風輕揚，自有一種豁達氣度。我默默無語的盯著他的臉龐看了一會兒。夏侯湛一勾嘴角：“怎麼了？迷上我了？”我甩了一個幅度頗大的白眼，搶過酒來自斟自飲。
夏侯湛也不介意，自找地方坐下，和我對飲起來。
良久，“丫頭，你跟誰學得喝酒？”
沉默了一會兒，“怎麼這麼問？”
“我等聚會，用的向來都是釀了不下十年的烈酒。初學者就算再怎麼掩飾，喝第一口也會被辣一下嗓子，就是惜蘭這等常常參加飲宴的小姐，也不過是淺嚐輒止。而你卻連眉頭也不眨一下，依我看何止是會喝，簡直是酒量匪淺了。可安仁說你從未飲過酒。你小小年紀，怎麼會是個喝酒的慣家了？”夏侯湛不慌不忙道。
“我又不是小姐，會這些有什麼奇怪？”
“可安仁也說你和惜蘭情同姐妹。”
酒香四溢，杯中波光流轉。我想了想，終於笑答道：“是爺爺——我跟爺爺學的。”
我蜷起雙腿，斜倚在涼亭石柱上，像貓一樣眯起眼睛，不時咂一口酒，舒服的笑了出來。爺爺是我心裏又眷戀又傷感的結，輕易不願碰觸想起。可是此時許是因為酒香四溢，勾動回憶，許是因為適才酒席上有人提到了嶽哥哥與蘭姐姐的婚期，令我自傷心事。我灌了一大口酒，開始含糊不清的向他講述我和爺爺的事。不知為什麼，在夏侯湛麵前，我總是無所顧忌，心中最原始的形態漸漸流露出來，眼前明明是一個名門公子，我卻恍如對著破廟中的乞丐般怡然自得。自我來到楊家，過往種種從未向人提起，包括蘭姐姐和嶽哥哥，或者說尤其是蘭姐姐和嶽哥哥。嶽哥哥鍾愛的是蘭姐姐那般嫻靜貞雅的女子啊！我又怎麼能讓那個粗陋鄙俗的我出現在他麵前？我以為我早忘了，如今舊事重提，才知早年的經曆早已深入骨血，從未淡去。我口齒不清的一直說一直說，想起一句是一句，毫無章法可言。我不管夏侯湛聽不聽得懂，最好他聽不懂，我隻求自己今朝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