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

——達·芬奇

能創造發明的和在自然與人類之間作翻譯的人,比起那些隻會背誦旁人的書本又愛大肆吹噓的人,就如同實物與鏡子裏的影像,一個本身是實在的東西,而另一個隻是空幻的。那些人從自然那裏得到的好處很少,隻是碰巧具有人形,如果不是因為這一點,他們就可以列在畜生一類。

許多人認為他們有理由責備我,說我的證明和某些人的權威是對立的,而這些人之得到尊敬卻是由於他們缺乏經驗根據的判斷。他們並不知道我是從簡單明白的經驗中得到我的結論的,而經驗才是真正的教師。

愛好者受到所愛好的對象的吸引,正如感官受到所感覺的對象的吸引,兩者結合,就變成一體。這種結合的頭一胎嬰兒便是作品。如果所愛好的對象是卑鄙的,它的愛好者也就變成卑鄙的。如果結合的雙方和諧一致,結果就是喜悅,愉快和心滿意足。當愛好者和所愛好的對象結合為一體時,他就在那對象上得到安息;好比在哪裏放下重擔,就在哪裏得到安息。這種對象是憑我們的智力認識出來的。我們的一切知識都發源於感覺。

欣賞——就是為著一件事物本身而愛好它,不為旁的理由。

對作品進行簡化處理的人,對知識和愛好都有害處,因為對一件東西的愛好是由知識產生的,知識愈準確,愛好也就愈強烈。要想準確,就須對所愛好的事物全體及所組成的每一個部分都有透徹的知識。

眼睛被稱為心靈的窗子,它是用來最完滿最大量地欣賞自然的無限的作品的主要工具;耳朵處在其次,它就眼睛所見到的東西來聽一遍,它的重要性也就在此。

你們曆史家、詩人或是數學家如果沒有用眼睛去看過事物,你們就很難描寫它們。詩人啊,如果你用筆去描述一個故事,畫家用畫筆把它畫出來,就會更能令人滿意而且也不那麼難懂。你如果把繪畫叫做“啞巴詩”,畫家也就可以把詩人的藝術叫做“瞎子畫”。究竟哪個更倒黴,是瞎子還是聾子呢?

雖然在選材上詩人也有和畫家的一樣廣闊的範圍,詩人的作品卻比不上繪畫那樣使人滿意,因為詩企圖用文字來再現形狀、動作和景致,畫家卻直接用這些事物的準確的形象來再造它們。試想一想,究竟哪一個對人是更基本的,他的名字還是他的形象呢?名字隨國家而變遷,形象是除死亡之後不會變遷的。

如果詩人通過耳朵來服務於知解力,畫家就是通過眼睛來服務於知解力,而眼睛是更高貴的感官。

舉個例子來說明這一點:如果一個有才能的畫家和一個詩人都用一場激烈的戰鬥做題材,試把這兩位的作品向公眾展覽,且看誰的作品吸引最多的觀眾,引起最多的討論,博得最高的讚賞,產生更大的快感。毫無疑問,繪畫在效用和美方麵都遠遠勝過詩,在所產生的快感方麵也是如此。試把上帝的名字寫在一個地方,把它的圖像就放在對麵,你就會看出是名字還是圖像引起更高的虔敬!在藝術裏,我們可以說是上帝的子孫。如果詩所處理的是精神哲學,繪畫所處理的就是自然哲學;如果詩描述心的活動,繪畫就是研究身體的運動對心所生的影響;如果詩借地獄的虛構來使人驚懼,繪畫就是展示同樣事物在行動中,來使人驚懼。假定詩人要和畫家競賽描繪美、恐懼、窮凶極惡或是怪物的形象,假定他可以在他的範圍之內任意改變事物的形狀,結果更圓滿的還不是畫家麼?難道我們沒有見過一些繪畫酷肖實人實物,以至人和獸都誤信以為真嗎?

如果你會描寫各種形狀的外表,畫家卻會使這些形狀在光和影配合之下顯得活靈活現,光和影把麵孔的表情都渲染出來了。在這一點上,你就不能用筆去表達畫家用畫筆所達到的效果。

畫家的心應該像一麵鏡子,永遠把它所反映事物的色彩攝進來,前麵擺著多少事物,就攝取多少形象。明知除非你有運用你的藝術對自然所造出的一切形狀都能描繪(如果你不看它們,不把它們記在心裏,你就辦不到這一點)的那種全能,就不配作一個好畫師,所以你就應銘記在心,每逢到田野裏去,須用心去看各種事物,細心看完這一件再去看另一件,把比較有價值的事物選擇出來,把這些不同的事物捆在一起。

畫家應該研究普遍的自然,就眼睛所看到的東西多加思索,要運用組成每一事物的類型的那些優美的部分。用這種辦法,他的心就會像一麵鏡子真實地反映麵前的一切,就會變成第二自然。

畫家如果拿旁人的作品做自己的標準或典範,他畫出來的畫就沒有什麼價值;如果努力從自然事物學習,他就會得到很好的結果。羅馬時代以後畫家的情況就是如此,他們繼續不斷地在互相摹仿,他們的藝術就迅速在衰頹下去,一代不如一代。我們不能自我容納,也不能自我完成,我們都從未知中不斷地衍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