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點著了(1 / 1)

瞧,點著了

——萬方

我的生活常常在忙亂中度過。光是今天早上,我就用傳真機送了兩份文件,回複了留下的七項口信,又在電腦上忙個不停。

到了十時左右,天上忽然烏雲密布,冷空氣從河麵襲來。我放下手頭的工作,生火取暖。生火的過程使我鬆馳下來、生活步伐減慢——正是我所要的。

屋外滿堆楓木、雪鬆和榆木,都是我買回來或者從廢物堆撿回來的。我朝一大堆清香撲鼻的雪鬆揮動大斧,對自己這個必須妥為適應大自然的血肉之軀充滿信心。

我改用一把較小、較銳的斧頭把細枝劈下,用來助燃,然後把一片片薄鬆木放在火爐裏的一些紙團上,擦亮火柴。忽然間紙團和鬆木爆出豔麗的橙黃色火焰。我又小心翼翼把劈開的雪鬆短柴放上去,家裏頓時彌漫著木柴燃燒的強烈氣味,聞起來純淨舒暢;隨後柴枝散發幹燥、潔淨的暖意,滲進身上每一個毛孔。

我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花很多時間找尋木柴,拖回家堆放,還要劈開生火。在我成長的年歲,隻需轉動家裏牆壁上一個旋鈕,便一室立即暖和,把刺骨嚴寒隔開。我還聽過祖父母那個年代令人傷感的故事——爐子太舊,而且爐管又薄又破,他們要整晚輪流守著火爐,以免房子燒毀。不知如何,我竟然也愛上燒柴生火,而且忠心不渝。

我三十歲才學生火。我在拍賣會裏買到一個高大圓闊的壁爐—— 令我想起整晚守著爐火的祖父。爐頂有個洞,用以投入各種東西:紙張、助燃柴枝、短柴。爐子的上麵有一扇因日久生鏽而不能開啟的小門,門上有個小窗,供人察看火勢

街坊有個老婆婆給了我一番指點:把報紙搓成十四個球,找來十七八根助燃柴枝。點起火,候五分鍾,再加一小塊特幹的短柴(千萬不要用沒幹透的),然後靜心等候,等運氣。

第一次生起爐火時,我極感自豪,簡直得意忘形。花小小的功夫就創造出這麼美、這麼實用而又使人思潮起伏的東西,我興奮極了。

二十年後,今天我明白了,生火其實是很神奇的事。有時成功,有時失敗。我用過沒幹透的助燃柴枝,短柴猶帶綠色,卻仍可以生起火;也有用過幹透助燃枝和短柴生火而生不成的經驗。

今天晚一點,我會到屋外取更多木頭進來,然後看著藍色輕煙如羽飄出煙囪外,飄進樹林。我想到,我生的火讓我這匆促一生和數千年前的祖先聯係起來,不禁欣然。我的手也像先人的手般長了繭;此外,我肩膊也會疼痛,有時後腰因辛勞過度而疼痛。

我有些朋友說,燒柴取暖太麻煩了。怎會麻煩?適愜意?有什麼其他事我做了就可以使我完全放鬆平靜下來的?還有什麼其他工作能夠考驗我的力量?

生火不用我犧牲什麼,也不是負擔。它是一種儀式,給我帶來美感、力量和知識,是我生活舞台上每天一場的小小表演。隨之而來的,不僅是予我溫暖,也予我信心,讓我知道我有能力給自己取暖。我為自己帶來了火焰,同時也是這火焰的守護者,每一次生火,其中神奇總教我既自豪又興奮,像我第一次生火成功時那樣。沒有一件工作是曠日持久的,除了那件你不敢著手進行的工作。那樣它就會成為一種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