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亨利·大衛
天邊漸漸被晚霞映紅,我獨坐那裏與這美景相融。夜幕降臨了,風兒依然在林中呼嘯,水仍在拍打著堤岸,一些生靈唱起了動聽的催眠曲。夜晚並未因黑暗而寂靜,猛獸在追尋獵物。這些大自然的生靈使得生機勃勃的白晝不曾間斷。
我與遠處黑黢黢的峰巒有一英裏之遙,舉目四望,不見一片房舍,四周的叢林圍起一塊屬於我的天地。遠方鄰近水塘的一條鐵路線依稀可辨,隻是絕大部分時間,這條鐵路像是建在莽原之上,少有車過。我時而誤認為這裏是亞洲或非洲,而不是新英格蘭,我獨享太陽、月亮和星星,還有我那小小的天地。
我知道友誼是不分國界和類別的。大自然中的一切生物在某種意義上都是相通的。對於生活在大自然之中的人來說,永遠沒有絕望的時候。我生活中的一些最愉快的時光,莫過於春秋時日陰雨連綿獨守空房的時候。
“你一個人住在那兒一定很孤獨,很想見見人吧,特別是在雨雪天裏。”我經常被這樣問。“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不也隻是宇宙中的一葉小舟嗎?我為什麼會感到孤獨呢?我們的地球不是在銀河係之中嗎?”我真想這樣回答他們。將人與人分開並使其孤獨的空間是什麼?我認為軀體的臨近並非能拉近心之距離。試問,我們最喜歡逗留何處?當然不是郵局,不是酒吧,不是學校,更非副食商店;縱使這些場所使人摩肩接踵。我們不願住在人多之處,而喜歡與自然為伍,與人類生命的不竭源泉接近。
我覺得經常獨處使人身心健康。與人為伴,即便是與最優秀的人相處也會很快使人厭倦。我喜歡獨處,至今為止,我還沒有找到一個可以代替獨處時感受的朋友。當我們來到異國他鄉,雖置身於滾滾人流之中,卻常常比獨處家中更覺孤獨。孤獨不能以人與人的空間距離來度量。一個專於書本的學生,即使置身於似市場的教室也能夠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整天在地裏鋤草或在林中伐木的農夫雖孤身一人,卻並不感到孤獨,原因在於他心中有樹、有草陪伴。但一旦回到家裏,他不會繼續獨處一方,而必定與家人鄰居聚在一起,以補償所謂一天的“寂寞”。於是,他開始困惑:學生怎麼能整夜整天地單獨坐在房子裏而不感到厭倦與沮喪。他沒能意識到,學生盡管坐在屋裏,卻正像他在田野中鋤草,在森林中伐木一樣。
社會存在的意義早已升值。盡管我們接觸頻繁,但卻沒有時間從對方身上發現新的價值。我們不得不遵守著世俗中的一套條條框框,即所謂“禮節”與“禮貌”,才能調和這頻繁的接觸,不至於變得忍無可忍大打出手。在郵局中,在客棧裏,在黑夜的篝火旁,我們到處相逢。我們擠在一起,互相妨礙,彼此設障,長此以往,怎能做到相敬如賓?毫無疑問,保持距離不是內心疏遠,更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重要交流。假如每平方公裏的土地上隻住一個人——就像我現在這樣,那將更好。頻繁地接觸不易發現問題,時近時遠才能認清人的價值。
身居陋室,以物為伴,獨享閑情,特別是清晨無人來訪之時。我想這樣來比喻,也許能使人對我的生活略知一斑:我不比那湖中嬉水的鴨子或沃爾登湖本身更孤獨,那湖水又以何為伴呢?我好比茫茫草原上的一株蒲公英,好比一片菜葉,一隻蝴蝶,一隻蜻蜓,我們都不感到孤獨。我好比一條小溪,或那一顆北極星;好比那南來的風,四月的雨,一月的霜,或那新居裏的第一隻爬蟲,我們都不感覺孤獨。如果沒有了衣服,人們將能多大限度地保持他們的身份?如果沒有了衣服,你還能從一群紳士中間,準確認出哪一個更高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