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中華鱉精(1 / 2)

用兩個女角作代價,竇孤山終於落實了可以勉強啟動的資金和準許開拍的口頭承諾。他不免有些悲從中來,想到為了好好地裝扮自個兒的電視處女作,他不得不充當“公關小男”一類的角色。他記得《美國舞男》中的情節:那舞男靠的是無頭無腦的好身板和好功架,贏得了眾女圍著他相擁相擠而不缺麵包;竇孤山呢,隻能靠兩片打滑的嘴皮和勤快的腳板兒,才勉強撈到幾碗缺油少料的麵條。他清楚要把炸醬麵換成生猛海鮮,還得繼續吹拍哄騙。這不,他又顛頓風塵,不辭辛苦地尋到一家房地產土建開發公司來了。正當壯年的土建公司老板丘自在,這名字恰好透露出了以下幾層意思:丘自在的資產正如他的體型,豐厚雄壯;他的初小文化恰如他的土建公司,土得掉渣;他的個人生活呢,還好,沾了自個兒大名的光,自由自在得不知所以。所以每每睡到半夜,丘自在想起自己十多年前不過一介莽夫,為喝口稀飯冒了烈日在河灘中篩沙,而今天竟躺在皮沙發上手拿大哥大。

那中間從量變到質變到底是怎樣一個過程,他簡直一點也回想不起了。畢竟事實無情,當丘自在認定自己篩沙的噩夢確實已經結束,他首先感到的是個人生活的不夠瀟灑。人們不是說,到了北京覺得官小,到了深圳覺得錢少,到了海口覺得身體不夠好麼?丘自在滿腹不快地加了一句:“媽媽的,到了成都,你才發覺結婚太早!”這句牢騷,嚇得他的剽悍之妻丘巴氏汗不敢出,下決心後半輩子低聲下氣侍候夫君。可憐天下糟糠人,有多少這樣的惡雞婆正想改惡從善、將“河東獅吼”的帽兒甩了重新做人的時候,怎會知道什麼都已經晚了呢?丘自在三下五除二,花了一百萬人民幣離婚,又花了一百萬人民幣結婚。二太太算是成都姑娘,至少說話是成都某縣口音。丘自在將二太太時時帶在身邊,出入飯店酒樓,按他的說法,就是一定要打入“上流社會”。“上流社會”倒是打進去了,丘自在唯一得到的回報是上流中二流子一樣人物的戲謔,呼他為“中華鱉精”。“你再精明再了不得,說到底還是個土鱉呀!”

丘自在寬懷一笑:“媽媽的吃我的喝我的,還沒個好話。我喜歡!”

他一喜歡,沒想到二太太喜歡上了一個弄詩的大胡子。那大胡子不知道下了什麼藥,把二太太迷得神魂顛倒,居然寫起狗屁不通的情詩來:“看看看那鴨血一樣的夕陽,我醉他他醉你你醉我……把個丘自在弄得渾身發毛,慌忙請來精神病醫生診斷。醫生看了半天,俯耳對他說:“沒關係,弄詩的都有毛病!”

丘自在恍然大悟:鬧了一輩子,才曉得“上流社會”都是些精神病患者!丘自在隻好將自由博愛的原則推廣開去,準許二太太跟那個大胡子詩人繼續操練。自己呢,落得放開手腳自尋樂子去也!竇孤山因此在土建公司撲了個空,東打聽西打聽,丘自在手下的女秘書都掩了嘴笑不肯說。竇孤山一急:“我說,你們聽著,我和你們老板是小學同學,一個村的,幾十年沒見麵了。逼急了,一告狀,提防老板炒你們魷魚!”

這時,辦公室一位姓牛的主任方才大步邁出,喝令泡茶。竇孤山知道這茶喝起來毫無味道,要緊的是找著能下決斷的頭號人物,忙攔道:“茶麼,就不必泡了。請問主任,丘老板究竟何處去了?”

牛主任氣衝牛鬥,體型肥碩,滿臉胡碴,未說話已哈哈震天。竇孤山差點兒花眼,以為撞見了中氣十足的意大利歌唱家帕瓦羅蒂:“哈哈!你老兄幹嗎不早說是老板的老同學嘛!咱們老板,特講義氣,特討厭那些上流社會的神經病,什麼大學生呐、研究生博士呐、寫什麼玩意兒的啦,總之見不得文化人。你該沒混成上流的吧?哈哈!”

竇孤山的耳鳴毛病,在牛主任哈哈排炮的重低音打擊下,從此不可救藥。但他顧不得創傷,胡亂應承道:“什麼話?我會是那號人麼?想當年,我跟你們丘老板在冬水田頭逮黃鱔——想不到,他平地升天,當了老總了!”

牛主任找著了知音,不覺話閘大開,仿佛黃河決堤,把竇孤山淹得渾身冰涼:“哈哈!那些文化人,臉又長,皮又厚,咱們有兩個錢了,嘿,全都找上門來了!媽媽的,窮在街前無人問,富在山溝有遠親!家夥些找些說法,找些理由,這個要辦報,那個要出書,這個要采訪,那個要新聞,這個要開晚會,那個要辦招待會,這個要印畫冊,那個要豎廣告,這個說是省長介紹來的,那個說是中央派來的,弄得咱們老板就隻有躲!媽媽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還是叫那些家夥把他當黃鱔一樣剮了!他就隻有告饒求情。你莫說,那幫文化人你還惹不起!你把他得罪了,他一急,亂寫篇狗屁文章,就叫你吃不了又兜不走。咋辦呢?還是隻有打地道戰,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叫你找不著,找不著,還不是隻有白跑了……哈哈!”

竇孤山耳鳴剛息又被刺激,一陣尖嘯亂響,不覺心中焦躁:“主任!老板……”

“老板麼,好找得很。在……”竇孤山撥通了丘自在的秘密電話,丘自在興奮異常,傳令晚上設宴而後卡拉OK而後沐浴桑拿。竇孤山心想如此盛情,恐怕就是要封住咱討口的嘴!媽媽的,反正已經背了文化人的黑鍋,“臉又長,皮又厚”,總不能白跑一趟!決心一下,便欣然赴宴。酒過三巡,主客皆麵酣耳熱。丘自在便道:“竇老兄,想當年你家夥成績最好,作文最好,嘴皮子也使得,我們那時,對你佩服得不得了。媽媽的有些人天生就是讀書的,像我們這些,娘胎裏生下來就注定隻有去夾黃鱔、爬皂角樹。沒有文化,可憐呀,叫那些有文化的人攆得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