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心裏倒寧可去麻煩那個貪財的房東,也不願再跟吳小妹單獨麵對麵。

路星辰想到此處,不禁微皺了下眉頭,但她的心中並沒有因此煩惱太久,剛步行到租屋的樓道前,就有一樣東西從天而降,墜落到了她的麵前。

一滴雨飛濺到了她的臉額上,透著一股血腥味。

那樣的場景路星辰並不陌生,幾乎是一瞬間,文娜墜樓的場景就在她的腦海裏跟眼前的這幕重疊了,有那麼一刻,路星辰有些恍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她丟了開包,走到吳小妹的身邊,顫聲喊道:“小妹,小妹……”

吳小妹的眼皮略略顫動了一下,半張開來,路星辰才好像緩過神來,驚喜地大聲喊道:“來人啊,來人啊,救命!”

她隨即想起了什麼,喃喃地說:“手機,手機。”

可是她剛起身,吳小妹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嘴一開一合,但鮮血不斷地從她的嘴角湧出,路星辰完全聽不清她在說什麼。

路星辰流著淚說:“我知道,你不用再說了,等你好了,等你好了我們再慢慢說。”

吳小妹嘴角微彎,看著路星辰,她緩緩地舉起手,像是想要撫摸一下路星辰,又或者是替她擦掉臉上混合著淚水的血跡,但手剛伸到半空就垂落下去了。

路星辰在她的身邊放聲大哭,吳小妹始終睜著眼,像是在仰望著星空。

人總是與欲望爭奪著對美好的定義,隻是有很多時候他們並不知道,在他們敗給欲望的那一刻,他們就敗給了人生。

聞慕陽與顧伯趕到警局的時候,路星辰正做完了筆錄坐在外麵的走廊上,他坐到她的身邊,路星辰將頭靠到了他的頸窩處,兩個人什麼話也沒有說。

吳小妹的葬禮異常簡單,她的老母紅著眼圈不停地拍著大腿詛咒這個死幺妹,她那對精明的哥嫂則在跟房東大吵了一架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路星辰成了吳小妹唯一的送葬人,吳小妹的朋友不多,不過當初在聞思的同事卻大多數都來了,顧亞南,董雅蘭,甚至連茱迪也到了。

茱迪看見路星辰在主持葬禮不禁微微有些吃驚,她直到現在才肯相信,路星辰跟莉達的關係真的不一般,但莉達在聞思對路星辰實在算不上友好。

她三番四次搶路星辰的機會,甚至還害得路星辰差點被開除,即便這樣,路星辰也還願意替她操辦葬禮,這讓茱迪的心情有些複雜。

“你……節哀順變。”茱迪紅著眼圈說,在辦公室同事中,她與吳小妹的接觸最多,算得上是她半個師父,因此感情也要深厚些。

路星辰微彎下腰,算是家屬答禮。

送走所有的人後,路星辰返回了租屋,打算將吳小妹的東西收拾一下送回給她的母親。

她遠遠地便看見租屋的樓下熱鬧異常,路星辰分開圍觀著瞧熱鬧的人,見是吳小妹的哥嫂邊號哭邊在樓下燒紙錢。

“你還說你的房子不邪門,怎麼你的房子裏就一個妹子兩個妹子都往下跳?我一個好端端的妹子就是叫你這個缺德的老東西給害了!”吳小妹的嫂子挑著那對利眉指著房東大罵,“你今天不給我個說法,我就天天在你樓下燒紙,讓我家妹子跟你討個說法!”

路星辰揚聲道:“我知道吳小妹是為什麼跳的樓!”

房東正急得嘴角起泡,看見路星辰如同遇見救星,連忙上前拉住她說:“星辰,你也在房子裏住了好幾年,你說說我的房子有沒有問題?”

吳小妹的哥嫂見了路星辰,臉色微有些不自在,她的嫂子訕笑著說:“星辰,這事跟你可沒關係。”

“跟我是沒關係。”路星辰冷笑,“但跟吳小妹可有關係,因為她就是因為被自己的哥嫂幾萬塊賣給了一個禿頭的老色鬼才跳的樓!”

她這麼一開口,圍觀的人一陣嘩然,吳小妹的嫂子揚眉道:“路星辰,話可不能亂說,我們那是給她介紹對象,是為她好,怎麼到你嘴裏就成了賣妹子呢?”

“是不是亂說,你讓小妹來評。讓她來說說,你們到底有沒有賣妹妹?!”路星辰聲色俱厲地道,“不是要燒紙錢嗎?來啊,多燒點,放心,她一定會找來的,她生前你們賣,死了你們還賣,怎麼會不來,肯定要來的。”

好像為了響應她說的話,不知從哪裏來的急風吹起了地麵上的灰燼,在空中打著轉,吳小妹的嫂子尖利的嘴臉瞬時失了色,她拉了拉邊上囁囁嚅嚅的丈夫:“我們不跟她們一般見識,我們走!”

在眾人鄙視的哄聲中,他們急急匆匆地走了,連地上的火盆都來不及收拾。

路星辰在他們的背後大聲喊道:“放心,你們會看見她的,隻要你們關了燈,吳小妹就會出現在你們的廚房裏,客廳裏,衛生間裏,臥室裏,她就在你們的背上,她會跟你們一輩子,跟到你們死!”

吳小妹的哥嫂腳步踉蹌了一下,連頭都不敢回,慌慌張張地跑了。

房東解恨地在他們背後“呸”地唾了一口:“真不要臉!”

“房東,我想進房收拾一下吳小妹的東西。”路星辰轉頭對房東說道。

房東這回態度倒很好,爽快地給了鑰匙:“剛才那對哥嫂也說進去給吳小妹收拾東西,不過我看他們就挑了幾件值錢的東西,嘴裏還嫌棄說吳小妹跟了幾天有錢人,也沒弄到什麼值錢的東西,盡是些破爛。這對哥嫂真是下作。”

路星辰淡淡地回道:“人下作有天收。”

她取過鑰匙,打開門,在客廳裏站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坐到了沙發上,靜靜地看著寂靜的四周,仿若在凝神聽著從昨日傳來的笑聲。

包裏的手機聲驚醒了她,路星辰取了出來。

“什麼時候回來?”聞慕陽溫和地問道。

“我還要把吳小妹的東西收拾一下送給她媽媽,可能會有點晚。”

“那我……”聞慕陽頓了頓,最後說,“好吧,那你慢慢弄。”

路星辰將手機放回包裏,想要站起來,但這兩日人太過疲累,她腳一軟又坐回了沙發裏,手自然地一撐,在沙發的夾縫裏她觸到了一件金屬外殼的東西。

她低頭伸手將它摸了出來,是文娜的錄音筆,路星辰替文娜收拾東西的時候就發現錄音筆不見了,但一直都沒找到,沒想到原來是在沙發的夾縫裏。

她打開錄音筆,發現裏麵有十幾條文件,她按動了第一條,在一陣沉寂聲之後,是吳小妹哽咽著小聲說:“文娜,對不起。”

整條文件就隻有這麼一句話,路星辰閉了一下眼睛,又按動了第二條,仍然是一句“文娜,對不起”。

十幾條錄音文件,每一條都是同樣的話,路星辰幾乎是機械地按動著打開每一條,所有的內容都一模一樣,直到她打開最後一條。

當聞慕庭的聲音響起,還有那“半張照片”四個字,便猶如有一道閃電在她的腦海滑過,曾經所有的不理解、不明白和無法解釋的事情像是一下子都獲得了答案。

吳小妹為了什麼才會將文娜推下樓,那絕對不應該僅僅是為了一份工作,而一份吳小妹認為更為重要的感情才顯得合理。

雨隆蘭做不到這一點,能做到這點的隻有如同白馬王子般的聞慕庭。

文娜什麼也不知道,那麼是什麼讓她覺得自己找到了至關重要的線索呢?是徐深藏在箱子裏的那另外半張照片——跟雨文婷十指交纏的聞慕庭。

當文娜看見那半張照片時,她就會得出跟路星辰一樣的答案:雨文婷的死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內疚,半張照片足夠讓聰明的文娜聯想到籠罩在整個案件上的黑影。

“……無論借給你多少光,你都隻是塊石頭,卑賤而無用。”

“雨文婷為我去殺聞慕陽,那是她自願的,不過有一件事情她倒是做得很棒,那就是跳下去的那一刻,至少讓我記住了她。”

聽著聞慕庭悠然卻冷酷到極致的話,路星辰仿佛能看見最後所有希望完全破滅的吳小妹麵色如灰,失魂落魄地爬上桌子站到窗前,然後在聞慕庭冰冷的視線下墜落的場景。

隻要想起這一幕,路星辰就覺得自己的脊背竄出來一股寒意,手顫抖得幾乎拿不穩手中的錄音,腦海裏閃過半張照片,聞慕陽,文娜與吳小妹,岩洞裏喪生的許沛然等四人,還有他們加起來的所有往後的歲月。

慢慢地,她緊握住了錄音筆,手不再顫抖,將錄音筆收拾進包裏,她拿出手機給丁宇打了個電話,卻沒有打通。

路星辰掃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於是她又給丁宇發了一條短信:找到新證據,速回電。

然後,她再也沒有心情收拾東西,而是拿起包鎖上門,飛快地朝著外麵奔去,她現在隻想立刻返回到一個人的身邊,那個外表冷淡,事實上卻溫暖如陽的人。

路星辰打開大門,急促地道:“聞慕陽,我回來了。”

書櫃前的那個人轉過身來,不是她預料中的人,卻是微笑著的聞慕庭,路星辰所有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內心中巨大的恐懼蔓延開來,幾乎將她整個人都淹沒了。

“慕陽呢,你把他怎麼了?”路星辰的語調顫抖又尖利。

聞慕庭微微有些愣怔,他像是低頭思考了一下,合上手中的書,然後抬起頭來微笑著說:“你覺得我會把他怎麼樣?”

路星辰強自鎮定,但隻要想起這個人曾經給聞慕陽帶來的,有可能帶來的災難,她再怎麼竭力,都無法控製住自己的語調,裝作從容無事發生。

“你怎麼進來的?”

“顧伯總是把大門的備用鑰匙放在門口的地墊下麵,二十年都沒換過地方。”聞慕庭笑著將書插回了書櫃。

路星辰垂下的手緊張地抓著自己的包,追問道:“你真不知道聞慕陽上哪兒了?”

聞慕庭抬起下巴笑著說:“他能上哪裏去,喏,這不是來了嗎?”

路星辰驚喜之下連忙回頭,黝黑洞開的大門外,門燈下的院子裏空無一人。

她驚覺上當,可是頸部受到一擊,隻覺腦部一暈,整個人就歪倒在了地上。

等她有意識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斜靠在沙發上,四肢還有些麻木。

而聞慕庭手裏拿著錄音筆正坐在邊上翻看,他沒有像路星辰那樣一條條地看,而是徑直選擇了最後一條錄音量最大的一條。

很快,裏麵的內容再次響起,聞慕庭聽了會兒輕笑一聲,抬起眼簾看了一眼路星辰,那一眼像是很遺憾。

“桃樂絲能有七種罪孽,可你卻偏偏選了一種不在其中的好奇。”聞慕庭按停了錄音筆,淡淡地說道。

路星辰看著聞慕庭,咬著牙說:“你把慕陽怎麼樣了?”

“你覺得我能把他怎麼樣?”聞慕庭淺笑道,“我來隻是為了告訴自己的哥哥,雨家答應解除那張婚約,而且同意把所有股份低價轉讓給我們,這樣的好事難道我不應該首先與聞家的長子分享嗎?”

“你會這麼好心?”

聞慕庭微微一笑:“你很了解我,雨家當然是有要求的,他們想要慕陽放棄追溯雨隆蘭跟雨文婷的過失。”

“過失?她們一個是蓄意殺人,一個是蓄意隱瞞。”路星辰冷笑。

“追究能帶來什麼價值嗎?是那些人能死而複生,還是聞慕陽能重見光明?”

“你的話隻能說明我們對價值的定義不同。”

聞慕庭這次沒再說話,路星辰轉過臉去卻見他正看著自己。

見她回望,他才溫柔地笑著說:“你在拖延時間嗎?你想讓誰來救你呢……什麼也看不見的聞慕陽嗎?”

路星辰覺得整個人瞬時掉進了冰水裏,外麵的院子響起了開門聲,聞慕庭好整以暇地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刀,然後轉臉又朝著路星辰一笑。

路星辰聽著院子裏進門的腳步聲,還有阿汪的叫聲,她突然拿起沙發上的包,在聞慕庭的視線下,從裏麵抽出手帕,彎下腰狠心將自己腳踝上的鈴鐺係住。

聞慕庭靜靜地看著路星辰,眼神幽幽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聞慕陽從外麵走了進來,在門口他輕微地皺了下眉,如果路星辰已經回來了,那應該在他進門的那刻就會聽見她清脆又聒噪的聲音了吧。

路星辰被身後的聞慕庭押著小心地移到一邊,她睜大了眼睛看著聞慕陽,因為隻有這樣,眼裏的水霧才不會流出來,滴落到地麵上,發出什麼聲響。

門口的他輕聲歎了一口氣,似有些憂慮,拿起手機撥了好幾通電話,但始終也打不通。路星辰知道他在打她的電話,而向來心思縝密的聞慕庭應當是將她的手機關了。

她看著他一遍遍地撥打著她的電話,他穿著一件駝色的風衣,身影被外麵的廊燈拉得修長,好像她第一眼見他,不論是坐著還是站著,他都是卓爾不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