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六)(1 / 1)

懷王攜了長子君明睿前來。君明睿天資聰穎,活潑善言,自小便深得帝心。此次一首《水龍吟》,雖做得頗為刻意,但也令皇帝眉開眼笑,連連讚譽。

相較而言,君明琮則遜色地多。規規矩矩背了首《秋詞》,便站過一邊不再多話。盡管皇帝也說了“好”字,可顯然態度平平,不甚熱絡。

回席之時,薑氏得意洋洋看了若冰一眼,意有所指道:“老虎就是老虎,貓就是貓。更何況,還是別人的。”

若冰目不斜視麵不改色:“薑妃說的是。尤其後半句,真是對極了。”

薑氏被噎住,“哼”了一聲沒再接話。她入府兩年,名為側室,吃穿用度卻堪比正妃。但凡方氏有的,懷王斷不會少她一份,也算榮寵備至。如今,皇帝屬意柳若雪,她咬牙認了。獨獨子嗣,實乃心頭大忌,尤其,君明睿生母健在,想過繼,也找不到由頭。

酒過三旬,皇帝微有醉意,連帶著開始心不在焉。

“幾時了?”

“回皇上,戌時一刻了。”司禮監長李全道。

李全服侍皇帝已有幾十載。皇帝心裏想的什麼,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能瞧出來。數月前,太子進了碗人參湯,引得皇帝舊疾複發,之後,他身體一直欠佳,精神也大不如前。偏萬壽節禮數又多,過場零零總總走下來,也要持續到深夜,難怪皇帝疲憊。

“皇上,後頭還有不少雜耍曲藝,您看……”

皇帝沒接話,隻是指著台上陸續擺出的鼓架道:“這是什麼名堂?”

李全看了看節目單:“回皇上,這是‘朝凰’,西邊傳過來的一種舞,專門在鼓麵上跳的。”

“哦?聽著倒有點兒意思。”皇帝來了興致,不由正了正身子。

須臾,內監退去,偌大的高台隻餘幾十高低錯落大小不一的朱漆鼓麵。鼓麵繪有熒彩,在月下現出若有似無的幽深的光。

三聲琵琶弦音,隨之而來的是陶塤渺遠清寧的嗚咽,以及女子嫋嫋而出的皓腕。她的手白皙修長,指尖塗有丹蔲,腕上銀飾泠泠作響。

她起的很慢,一襲大紅曳地廣袖羅裙,襯得輕紗下的麵容愈加瑰麗。忽的,陶塤驟歇,琵琶複起。女子身形一變,舞步漸速,仰身、回旋、翻轉、跳躍,赤裸的雙足敲在鼓麵,奏出或高或低,或急或緩的韻調,和著那錚錚弦音,竟有鏗鏘崢嶸之勢。

清揚婉兮。翩若驚鴻。

眾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放在走下高台,伏地跪拜的女子身上。

她身材嬌小,緋衣墨發,額上留有細汗,背部因為剛才的熱烈仍在起伏不止。

“賞。”皇帝率先擊掌。

內侍將百兩黃金呈上。女子沒有接,隻是緩緩直起身來,取下麵紗婉轉一笑:“臣女拜見皇上。恭祝吾皇福壽安康,天羽國祚綿長。”

皇帝將身子往前探了探,似是要努力看清女子的模樣:“蘭妃,你瞧瞧,這不是雲家丫頭麼?倒是有日子沒見了。來來來,走近些,叫朕好好瞧瞧。”

雲思妍依言上前。皇帝又是一番細看,這才笑道:“朝凰朝凰,倒還真應了這名兒。雲相,你這孫女可了不得。”

雲慎遠拱手:“雕蟲小技,讓陛下見笑了。”

皇帝拊掌:“雲相這話未免過謙,好便是好。倒是朕,換了這丫頭,百兩黃金是寒磣了。”

雲思妍忙道:“皇上大壽,臣女不過略盡薄心。皇上高興,便是最好的賞賜了。”

皇帝大笑:“這嘴甜的,怨不得雲相跟個寶似的藏著。不過一碼歸一碼,賞是一定要的,隻怕朕這兒沒你瞧得上的東西。——說說吧,想要什麼?”

雲思妍似是極認真地想了一想,怯怯道:“真的,什麼都可以?”

“陛下金口玉言,還會誆你個小丫頭不成。”蘭妃忍俊。

雲思妍抿唇笑了笑。忽的,她措不及防往席間看去。因為是側對,所以動作並不明顯,但有心人還是注意到了。

雲思妍笑意愈深,目光掠過懷王、淩王、宸王,最後停在了若冰身上。“陛下,臣女想像柳姐姐一樣,喚您一聲——‘父皇’。”

她的聲音不大,但足以震徹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