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族年高德劭的祭司聞知此事,悲憤地對王後說:“可恥呀,王後,羅比達斯這種姓低賤,你竟稱他師傅,丟盡了你王國婆羅門的臉麵。”
王後莊重地說:“聽我一言,尊敬的祭司,你日日夜夜專打清規戒律的死結,不知道愛的金子已經丟失,是我手沾灰塵的師傅從塵土裏把它撿了起來。你可以驕傲地抱住那些毫無意義的打結的繩索,可我是愛的金子的乞丐,寧可頭頂著塵土的贈予。”
我從不覺得寂寞,也一點也不受寂寞感的壓迫。
不覺寂寞
——梭羅
在任何大自然的事物中,都能找出最甜蜜溫柔,最天真和鼓舞人的伴侶,即使是對憤世嫉俗的可憐人和最憂悒的人也一樣。隻要是生活在自然之間並具有五官的人,就不可能有很陰鬱的憂慮。對於健全而無邪的耳朵,暴風雨還真是伊奧勒斯的音樂呢。什麼也不能迫使單純而勇敢的人產生庸俗的傷感。當我享受著四季的友愛時,我相信,什麼也不能使生活成為我沉重的負擔。今天,好雨灑在我的豆子上,使我在屋裏待了一整天,這雨既不使我沮喪,也不使我抑鬱,對於我可是好得很呢。雖然它使我不能夠鋤地,但它比鋤地更有價值。如果雨下得太久,使地裏的種子、低地的土豆爛掉,它對高地的草還是有好處的,既然它對高地的草很好,它對我也就是很好的了。有時,我將自己和別人做比較,好像我比別人更得諸神的寵愛,比我應得的似乎還多;好像我有一張證書和保單在他們手上,別人卻沒有,因此我受到了特別的引導和保護。我並沒有自稱自讚,可是如果可能,倒是他們稱讚了我。我從不覺得寂寞,也一點也不受寂寞感的壓迫,隻有一次,在我進了森林數星期後,我懷疑了一個小時,不知寧靜而健康的生活中是否應當近鄰,獨處似乎不很愉快。同時,我覺得我的情緒有些失常,但似乎也預知自己會恢複正常。當這些思想占據我的時候,溫和的雨絲飄灑下來,我突然感覺到跟大自然作伴是如此甜蜜,如此受惠,就在這滴答的雨聲中,我屋子周圍的每一個聲音和景象都有著無窮盡無邊際的友愛,這支持我的氣氛一下子就把我想象中的有鄰居方便一點的思潮壓下去了,從此之後,我就沒有再想到過鄰居這回事。每一支小小鬆針都富於同情心地脹大起來,成了我的朋友。我明顯地感到這裏存在著我的同類,雖然我是處在一般人所謂淒慘荒涼的境況中,然而那最接近於我的血液,而且我發現最富於人性的並不是某個人或村民,從今後再也不會有什麼地方能使我覺得陌生了。
“不合宜的哀慟銷蝕悲哀,
在生者的大地上,他們的日子很短,
托斯卡爾的美麗女兒啊。”
我最愉快的若幹時光在於春秋兩季的長時間暴風雨當中,這弄得我上午下午都被禁閉在室內,隻有不停止的大雨和咆哮安慰著我。我從微明的早晨進入了漫長的黃昏,其間有許多思想紮下了根,並發展了它們自己。他是一個想象力非常豐富,同時又具有健全的思維能力,遇事能冷靜思考的人——像這麼些品質能兼備於一身是很罕見的。
回憶爸爸
——G·海明威
我至今不能忘懷的那個人是個善良、純樸和胸襟開闊的人……我們總是叫他爸爸,這倒並不是怕他,而是因為愛他。我所了解的那個人是個真正的人……
我這就給你們談談他的情況。
秋天,打野鴨的季節開始了。多虧爸爸對媽媽好說歹說,媽媽才答應我請幾個星期假,不去上學,這樣我又多逍遙了一段時間。…… 那年秋天,有許多人來同我們一起打獵。其中我最喜歡的是加萊·古柏。我看過他拍的好多影片,他本人不怎麼像他所扮演的那些角色,他極其英俊,為人溫和可親,彬彬有禮,有一種與眾不同的生來就有的高尚氣度。 我記得有一次打獵後我們決定去買些東西,進了一家商店,有一位老太太認出了古柏,要求他簽名留念:
“古柏先生,我是那樣地喜歡您的影片。您知道是什麼原因嗎”因為您在所有影片裏都是一模一樣的。”古柏隻是笑了笑,簽好名後對她說:“謝謝您,太太。”
要是人家對一個演員講,他在各部影片裏都演得一模一樣,這很難說是恭維。可爸爸發誓說,古柏對話語中這種微妙的差別一向辨別不出來。我想未必見得。否則為什麼爸爸盡管很喜歡談關於這個老太婆的故事,可是隻要古柏在場,就絕口不提這事呢。
每當吃午飯的時候,菜都是用我們獵獲的野雞做的。爸爸總是同古柏久久地交談,不過基本上都是閑聊,談談打獵和好萊塢什麼的。雖然從氣質上來說,他們兩人毫無共同之處,但是他們的關係卻親密得融洽無間,他們兩人從相互交往中都得到了真正的歡樂,這從他們談話時的聲調、眼神,就可以看出這一點。他們周圍隻有妻子兒女,並無一個需要使之留下強烈印象的人,——這倒是很好的。本來用不著講這些,但要知道他們倆都是大人物,已習慣於出人頭地,有時是自覺的,有時是不自覺的。他們倆都是時代的英雄和崇拜的偶像。他們彼此從未競爭過,也沒有必要競爭。兩人那時都已達到了頂峰。
許多人都斷言,跟古柏在一起很可能會感到枯燥乏味。我雖然還是個孩子,我可一點也沒有這種感覺。我也不認為他是“跟所有的人一樣”或者相貌雖然漂亮,但漂亮得很一般的一個來到好萊塢的“風度翩翩的先生”……
古柏用來複槍射擊非常出色,跟我父親射得一樣好,甚至更好,但是當他手裏握著一支普通的獵槍時,那種本來有利於射擊的鎮靜和信心,反而使他成為一個動作遲鈍的射手。爸爸的情況也是如此,如果他是個職業獵手的話,倒是出色的,但作為一個業餘獵手,卻是平凡的。的確,爸爸還有麻煩事,他的視力有問題,他要戴著眼鏡才能看清野雞,這需要花很長時間,結果本來輕而易舉就可射中目標卻變得困難了。這就像打壘球一樣,站在場地最遠的一個壘裏,一球飛來,遲遲不接,最後隻好在一個不可思議的跳躍中去接住球,而本來隻要及時奔過去就可輕而易舉地把球接住的。
這次到森瓦利來的還有英格麗·褒曼。我第一次看到褒曼是在一個星期天,她容光煥發,臉上簡直射出光來。我曾經看過她的影片《間奏曲》。那次是特地為我父親試映。她本人比在影片中要美麗得多。
有一些女演員能夠使自己的影迷在一段時間內對她們神魂顛倒。但是褒曼卻可使這種神魂顛倒持久不衰。
嗬!要走到她身邊幾乎是不可能的,像霍華德·霍克斯。加萊·古柏或者我父親總是團團地圍住她。看到他們當她在場時那種精神百倍的樣子,真是好笑。
秋天過去了,我必須回到基韋斯特,回到溫暖的地方,回到媽媽身邊,回到學校去了……
我滿十八歲了,已中學畢業,我想考大學,我在反複思考我的前途……
當然,我是有打算的,我在中學成績不錯,因此基本上可以考取任何一個大學……但是我最想當的是海明威筆下的主人公。
然而,海明威筆下的主人公應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這可以通過分析海明威的全部作品來求得答案。但歸根結蒂,有個最簡單的答案,海明威筆下的主人公就是海明威本人,或者說是他身上最好的東西。然而要過海明威那樣的引人入勝的生活方式,就要在最困苦的情況下也能表現得輕鬆自如,高尚風雅,而同時又能賺錢養家活口,還必須有本事把這一切都寫出來。而要進入這種美好生活的通行證是天才,天才是與生俱來的。此外,還要掌握寫作技巧,這是可以學到手的。我決定當一個作家。今天我講這話很容易,可當時卻是極其困難的。
“爸爸,在你小時候,哪些書對你影響最大?”有一次在哈瓦那過暑假時我問他。
我的問題使爸爸十分高興,他給我開了一張必讀書的書單。於是我開始了學習。爸爸建議我說:“……好好看,深入到人物的性格和情節發展中去,此外,當然羅,看書也是一種享受。”
在哈瓦那度過的那年夏天,我讀完了爸爸喜歡的全部小說,從《哈克貝裏·芬曆險記》到《一個青年藝術家的肖像》。有時,我也像爸爸一樣,同時看兩、三部小說。此後爸爸就要我閱讀短篇小說大師莫泊桑和契訶夫的作品。
“你別妄想去分析他們的作品,你隻要欣賞它們就是了,從中得到樂趣。”
有天早晨,爸爸說:“好吧,現在你自己試著寫寫短篇小說看,當然羅,你別指望能寫出一篇驚人的小說來。”
我坐到桌子旁,拿著爸爸的一支削得尖尖的鉛筆,開始想呀,想呀。我望著窗外,聽著鳥啼聲,聽著一隻雌貓嗚嗚地叫著想和鳥作伴,聽著鉛筆機械地在紙上畫著什麼所發出的沙沙聲。我把一隻貓趕走了,但立刻又出現了另一隻。
我拿過爸爸的一隻小型打字機來,他那時已不用這隻打字機了。我慢慢地打出了一篇短篇小說,然後,拿給父親看。
爸爸戴上眼鏡,看了起來。我在一旁等著。他看完後瞅了我一眼。“挺好,吉格。比我在你這個年紀時寫得強多了。隻有一個地方,要是換了我的話,我是要改一改的。”接著他給我指出了需要修改的地方,那是寫一隻鳥從窩裏摔了下來,突然,謝天謝天,它發現自己張開翅膀站著,沒有在石頭上摔得粉身碎骨。他講:
“你寫的是:‘小鳥驟然間意想不到地明白了:它是可以飛的。’‘驟然間、意想不到’不如改成‘突然’的好,你應當力求不要寫得羅裏羅嗦,這會把情節的發展岔開去。”爸爸微微一笑,他好久沒有對我這樣笑過了。“你走運了,孩子,要寫作就得專心致誌地鑽研,律己要嚴,要有想象力。你已經表明你是有想象力的。你已經做成功了一次,那你就再去做成功一千次吧,想象力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是不會離棄人的,甚至永遠也不會離棄。”
“我的天哪,在基韋斯特,日子真是難過,”他接著說,“不少人把他們的作品寄給我,我隻消看完第一頁就可以斷定:他沒有想象力,而且永遠也不會有。我回信時,總是在每封信上講明:要掌握寫作的本事,而且還要寫得好,那是一種很僥幸的機會,至於要才氣卓絕,就更像中頭彩一樣了,一百萬人中隻有一個人交此好運。如果你生來缺乏這種才氣,無論你對自己要求多麼嚴,哪怕世界上的全部知識你都掌握,也幫不了你忙。如果來信中提到什麼‘大家講,我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工程師。但是,我卻很想寫作’這類話,那我就回答他:‘也許大家講對了,您確實很可能成為一名優秀的工程師,您還是忘掉想當個作家的念頭吧,放棄這個念頭會使您感到高興的。’
“這類信我寫過幾百封。後來,我的回信越來越簡略了,隻說寫作是件艱苦的事情,如果可能,還是別卷進去的好,也許人們會這樣埋怨我:‘這個自以為了不起的狗娘養的,十之八九的我寫的東西他連看也沒看。他以為既然他會寫作,那麼寫作這件事就不是人人都幹得了的了。’
“主要的是,孩子,現在我能夠指導你了,因為看來可能不會白費工夫。我可以毫不狂妄地說,這個行當我是了如指掌的。
“我早就想少寫點東西了,現在對我來說寫作不像過去那麼容易了,但是我如果能對你有所幫助,這對我來說就像自己寫作一樣幸福。讓我們來慶祝一番吧。”
我記得,隻有一回爸爸對我也這麼滿意,那是有一次我在射擊比賽中同一個什麼人分享冠軍的時候。當我的短篇小說在學校的比賽中得到一等獎時,他深信,我們家裏又出了一個頭麵人物。
其實,應當獲得這份獎金的是屠格涅夫,這是他的短篇小說,我不過是抄了一遍,僅僅把情節發生的地點和人物的名字改了改。我記得,我是從一本爸爸沒來得及看完的書裏抄下來的,我說他沒看完是因為剩下好些書頁還沒有裁開……
他發現我的剽竊行為時,算我運氣好,我沒在他身旁,後來別人告訴我,有個人問他,你兒子格雷戈裏在寫作嗎?“是呀,”他馬上得意地回答說,並禁然一笑,這是他那種職業性的笑容,總是能使人入迷。“格雷戈裏算是開出了張支票,雖然他寫得不怎麼的。”不消說,大家對這件事嘲笑了一番。
爸爸常常講,他在動筆之前,總是能清楚地意識到句子是怎麼在他的頭腦中形成的。他總是試著用各種不同的方案來寫這句句子,再從中選出最好的方案。他指出,當他筆下的人物講話時,話就滔滔不絕地湧出來。有時,打字機都跟不上他們的講話。因此我不懂,爸爸在四十年代末和五十年代時為什麼要寫信給批評家說…··作家的勞動是一種“艱苦的行當”等諸如此類的話,指望用這些話來引起他們對他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