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大夏天子(1 / 3)

方嶽就這樣安靜地坐在那裏,等待著卑躬屈膝的侍衛給他披上柔軟的狐裘。

天氣已經漸漸轉涼,割麥節也剛剛過去,這預示著秋天已經到來了。如果是在去年或者方嶽坐上這個位置的六年中的任何一年,他都不會像現在這樣憂心忡忡。本該是慶賀收獲,期盼來年豐收以及平安的冬季的時候,他卻不得不為一些逃避不了的事情擔憂。

一個小黃門官端來一個產自西南的花釉的精致瓷杯,杯中是極釅的茶,是楚南的貢品。方嶽一手托起瓷杯,杯中一縷溫潤的霧氣在盤旋。事實上這個時候,他應該喝東北產的雪參茶,不過現在的局勢,使得他隻能暫時用一杯釅茶代替。

“陛下,宰相大人正在宮外守候。”一個傳令的黃門官用他那有些妖異的聲音說道。方嶽不喜歡這樣的聲音,對於這些閹人他始終沒有好感,但是他的身份,他所居住的地方,逼迫他接受這樣的現實。

“召見!”方嶽懶洋洋地說道。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配上他那顯得瘦削的身材,讓人對於這位宮中的主宰者不免擔憂。但是後宮的嬪妃們知道,這位年輕的皇帝,身體可從來不虛弱。

方嶽一想起他的宰相大人,他的嘴角就開始微微抽搐。這個習慣,來自十二年前那個讓他永生不忘的夜晚,也正是那個夜晚,他的整個人生都從此改變,滑向命運為他鋪設好的軌跡。

似乎是為了掩蓋嘴角的異樣,方嶽將杯中溫度正好的釅茶一飲而盡。一旁的小黃門官小心地走上前去,接住空了的瓷杯,同時遞上柔軟的絲綢手絹。方嶽對此很滿意,小黃門官的每個動作都恰到好處,而且能準確地揣度到君王的需要。

這個黃門官已經在宮中呆了三十年了,這比方嶽活在世上的年紀還要長。從方嶽的父親,還有他那個兄長,一直到他自己,他們見證過宰相相位的交接,布武營營魁的更替,卻都是在這同一個黃門官的侍奉下度過的。

然而作為一個宮中被淨身的侍從,黃門官臉上是沒有胡須的,並且因為仔細的保養,使他的臉上幾乎看不出皺紋。方嶽對於他的年齡似乎有了興趣。

“愛卿年有幾何?”方嶽忽然問道。對於一個偌大帝國的統治者,對一個沒有性別的侍從,詢問這樣的問題顯然是有些奇怪的。

黃門官有些惶恐,或者說看起來有些惶恐地回答:“奴家已經五十有四,自十四歲淨身入宮,已有四十載了。”

四十年,很長的時間,當然這在大夏數百年的輝煌長河中隻是一朵不起眼的浪花。

方嶽不由得回憶起自己這短短二十六年來的一切。

關於自己出生時候的事情,方嶽自己當然是不記得的。都是後來他的舅舅,他母親的哥哥,或者說當朝的宰相,告訴他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在他人生的前十五年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因為他的母親隻是一個普通的嬪妃,而他自己也有了一個年長他十一歲的哥哥,並且他的哥哥的母親是名正言順的皇後,所以王儲的位置已經在他出生之前就定好了。

他所需要做的一切,就是熟讀詩書,以免讓人覺得作為帝室之胄的他沒有足夠的學識;同時隻要健康地成長到十八歲,就可以獲得一塊由皇帝恩賜的土地,靠著這塊地上的稅收,平穩安逸地度過他的一生。就像曆史上所有的皇室子弟一樣,如果沒有坐上龍椅,那麼他們的存在其實沒有多少意義。

年幼的他自然不懂這些,隻要每天有一群護衛陪他玩耍,有幾個長著白胡子的老師可以捉弄一下,然後有一群宮女給他端上美味的食物,他就滿足了。而他的母親,似乎也認命了,並沒有打算同皇後和他的兒子爭奪任何東西。或許這是大夏曆史上少有的,後宮安寧的一段時間。

然而,每一段曆史的風雲突變,往往開始於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原本絲絲縷縷的關係,因為一個突然的意外,就會擰成扭轉曆史的繩索。

那是一個初春的上午,冬雪正漸漸消逝,春季的腳步已經在楚都留下腳印。方嶽還記得那天的天色很好,陽光恩賜般地灑滿大地,城郊的鬆林顯現出明亮的色彩。他的父親,按照以往每年的傳統,發起了春季圍獵的活動。

這是一次不同尋常的圍獵活動。所有參加的人都能意識到這一點,因為太子,帝國的皇儲第一次隨同父親參加圍獵,因此就有了特殊的含義。何況,參加這次圍獵的,居然還有布武營的營魁以及年邁的當朝的宰相,北黨和南黨的所有高層都受到了邀請。當然,方嶽不會忘記的,還有他的舅舅,當時是禦史官,宰相的副手,南黨的核心,未來宰相的有力競爭者。

那時候才十四歲的方嶽也隨同父親和長兄參加了狩獵,他還在心裏疑惑,讓布武營的人和老宰相一群文官比賽圍獵?這還不如讓布武營的人去和文官吟詩作賦算了。直到那場圍獵結束後很久,方嶽才懂得這場圍獵的意義所在,他也相信當時參加圍獵的所有人都知道其意義。

雲集了大夏帝國所有高層的圍獵隊伍,來到了城郊鬆林裏的獵場。

方嶽的父親,大夏帝國的主宰者,麵對著大夏的宰相,布武營的營魁,以及文武百官,高聲宣布:“今日圍獵,乃是我大夏數百年的傳統。此鬆林中有白鹿一匹,誰能獵得,孤便將此寶劍贈予他!”說完,一旁的錦衣侍從奉上一把寶劍。

“劍名,真龍!”皇帝高聲說道。所有人都動容了,而方嶽的長兄,太子殿下的臉上,甚至浮現出一抹激動的紅潮。

真龍,這是天子的比喻,而蒼天之子,世上所有人都明白它的意義。

除了當時的方嶽。年輕的,不諳世事的,幾乎很少出過宮廷的方嶽看著父皇手中的寶劍,忽然覺得這把寶劍應該是屬於他的,寶劍上鎏金的劍鞘裝飾和絢麗的寶石,深深地吸引了方嶽。何況,方嶽還希望能贏得圍獵,那樣就能引起自己父親的關注,得到誇讚。事實上,自己的父親因為特殊的地位,對於自己的關心從來都是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