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我們應當付您多少,先生?”

我當時簡直想說:“我的叔叔。”

他回答道:

“兩個半金法郎。”

我拿出了我那塊值得一百個銅子兒的銀幣,他找了零錢還我。

我望著他的手,他那隻全是皺紋的水手的髒手,又望著他的臉,一副憂愁蕭索的衰老可憐的臉,一麵向自己說:

“這是我的叔叔,父親的兄弟,我的叔叔。”

我留下了十個銅子兒給他做小費。他向我道謝了:

“上帝保佑您,少爺!”

那聲音正是窮人接受布施所常用的。我想他從前在美洲應當是討過飯的!

姊姊們很注意地望著我,因為我的大度而感到吃驚。到了我把兩個金法郎交還父親時,我母親又吃驚了,她問道:

“要花到三個金法郎?……這是不可能的。”

我用堅決的聲音發言了:

“我給了十個銅子兒做小費。”

我母親突然詫異得輕輕跳起來,雙眼盯住了我:

“你發癡了,拿十個銅子兒給那個人,那個花子!……”

她在我父親的一個眼色之下靜止了,我父親所示意的正是他的女婿。

隨後大家不響了。

在我們眼前的水平線上,一個紫顏色的小點兒像是從海裏鑽出來似的。那就是哲西島。

等到快要靠近堤岸時,我心裏起了一個強烈的欲望想去再和我的茹爾叔見麵一次,想自己走過去,想向他說幾句安慰的話,體己的話。

但是,當時沒有一個人再要吃牡蠣了,他早已無影無蹤了,無疑地,他早已走到供給這種可憐的人做住宿之所的臭氣薰人的底艙去了。

後來我們搭了聖馬洛號回來,為的是免得和他相遇。我母親是萬分不放心的。

從此我就永遠沒有再見過我父親的兄弟了!

這就是你會看見我有時候拿出一塊值得一百銅子兒的銀幣施給流浪者的理由。捉弄

——契訶夫

一個晴朗的冬日的中午……天氣嚴寒,凍得樹木喀喀作響。娜堅卡挽著我的胳膊,兩鬢的鬢發上,嘴上的茸毛上,已經蒙著薄薄的銀霜。我們站在一座高山上。從我們腳下到平地伸展著一溜斜坡,在陽光的照耀下,它像鏡子一樣閃閃發光。在我們身邊的地上,放著一副小小的輕便雪橇,蒙著猩紅色的絨布。

“讓我們一塊兒滑下去,娜傑日達·彼得羅夫娜!”我央求道,“隻滑一次!我向您保證:我們將完整無缺,不傷一根毫毛。”

可是娜堅卡害怕。從她那雙小小的膠皮套鞋到冰山腳下的這段距離,在她看來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可怕地穴。當我剛邀她坐上雪橇時,她往下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連呼吸都停止了。要是她當真冒險飛向深淵,那又會怎麼樣?她會嚇死的,嚇瘋的。

“求求您!”我又說,“用不著害怕!您要明白,您這是缺少毅力,膽怯!”

娜堅卡最後讓步了,不過看她的臉色我知道,她是冒著生命危險作出讓步的。我扶她坐到小雪橇上,一手摟著這個臉色蒼白、渾身打顫的姑娘,跟她一道跌進深淵。

雪橇飛去,像出膛的子彈。劈開的空氣迎麵襲來,在耳畔怒吼呼嘯,凶狠地撕扯著我們的衣帽,刀割般刺痛我們的臉頰,簡直想揪下你肩膀上的腦袋。在風的壓力下,我們幾乎難以呼吸。像有個魔鬼用鐵爪把我們緊緊抓住,咆哮著要把我們拖進地獄裏去。周圍的景物彙成一條長長的忽閃而過的帶子……眼看再過一秒鍾,我們就要粉身碎骨了!

“我愛你,娜佳!”我小聲說。

雪橇滑得越來越平緩,風的吼聲和滑木的沙沙聲已經不那麼可怕,呼吸也不再困難,我們終於滑到了山腳下。娜堅卡已經半死不活。她臉色煞白,奄奄一息……我幫她站起身來。

“下一回說什麼也不滑了,”她睜大一雙布滿恐懼的眼睛望著我說,“一輩子也不滑了!差點沒把我嚇死!”

過了一會兒,她回過神來,已經懷疑地探察我的眼神:那句話是我說的,或者僅僅是在旋風的呼嘯聲中她的幻聽?我呢,站在她身旁,抽著煙,專心致誌地檢查我的手套。

她挽起我的胳膊,我們在山下又玩了好久。那個謎顯然攪得她心緒不寧。那句話是說了嗎?說了還是沒說?說了還是沒說?這可是一個有關她的自尊心、名譽、生命和幸福的問題,非常重要的問題,世界上頭等重要的問題。娜堅卡不耐煩地、憂鬱地、用那種有穿透力的目光打量我的臉,胡亂地回答我的問話,等著我會不會再說出那句話。啊,在這張可愛的臉上,表情是多麼豐富呀,多麼豐富!

審判教授

——依·沃爾克爾

今日,布達佩斯法院將把前教授卡斯卡·孔·蓋薩和其他16名同案犯的審判結果公布於眾。這位全歐洲聞名的教授及其同夥(著名物理學家、語言學家、天文學家、曆史學家和自動化工程師,以及大馬士革夜總會肚皮舞舞女斯萊因茲·佐菲亞——藝名拉·帕格瑪)被指控,他們所編的七卷本《匈牙利百科辭典》與時代精神相違背,此外,他們還捏造謊言,以達到欺世盜名、愚弄讀者的目的。

鑒於被告曆史清白,科學研究成果卓著,辯護律師懇請法庭從輕發落。律師力圖說明,專業知識積累到一個極高的水平時,便會向相反方麵轉化。但是法庭認為,被告在對《百科辭典》的歪曲中並沒有得到物質上的收益,這一點是惟一可以考慮減刑的因素。

對於辯護律師提出的幾點,檢察長認為:被告學識淵博,正是應該加重懲處的因素。他從該出版物中選擇若幹詞條,並且當庭宣讀。旁聽席上的科學家、作家和社會活動家聽後都很氣憤。

下麵是幾個作為例子的詞條。

布達佩斯,現有人口1,800,000。1776年,由紡織匠瓦萊羅·安道爾建立絲織廠,按照希爾德工程師的設計圖建成了現在的絲織廠,位於現瓦萊羅街。關於城市的其他,不值得一提。

文學,係佩采爾鎮附近一個醫療用礦泉的名稱。它采自牧鵝草地上噴出泉水,對消化功能紊亂及更年期症狀有明顯療效,至於能否治療其他病,還有待進一步研究。兔唇者可用麥稈吮吸,健康人服用後得皮疹的機率較高。

匈牙利,固執病,現有一千萬人患此病。根據最新研究成果,此症可治,但愈後姿容大減。

世界道德準則,群眾體育運動,規則類似足球規則,22人參加。觀眾(可多至數萬)不受比賽規則約束,但可為運動員加油鼓勁。

黑格爾,喬治·威廉·弗裏德裏希(1770~1831),德國人,畢業於文科大學,多子女(黑氏諸係)。患有平衡失調症,經常上下顛倒,首尾倒置已是必須。

劇院演出,國外晚間的一項活動,無相應的匈牙利詞,係一種藝術享受,很受人們歡迎。在我國為無痛苦死亡法的一種。

拉吉德·米哈伊(1897~1964),電報投遞員,後任辦事員至退休。一生無任何功績。關於他的一切專題著作均認為,他不愛好文學。國會大廈是他的墓地。祖父的表

——斯·巴斯托

我非常喜愛祖父的那塊金表,它的正麵雕著精致的羅馬數字,表殼是用金子做的,沉甸甸的,做工精巧。平時,這塊金表被掛在祖父床頭,我總是盯著它看,心裏充滿著渴望。

祖父生病在床期間,總把我叫到他床前,仔仔細細詢問我的學習情況。那天,當我告訴他我考得很不錯時,他非常興奮。“那麼不久你就要到新的學校去了?”他這樣問我。

“對,接著我努力考最好的大學。”我說,仿佛看到了我麵前的路,“將來我要當醫生。”

“孩子,你一定會實現你的理想,但你首先要學會忍耐,你必須付出很多很多的忍耐,還有大量的艱辛勞動,這樣你才會成功,懂嗎?”

“放心吧!爺爺。”

“好極了,堅持下去。”

我照他的吩咐,把表遞給他,祖父深情地凝視了金表好一會兒,然後上緊了發條。當他把表遞給我的時候,我感到了它的分量。

“五十年來它一直在我身邊,是我事業成功的印證。”祖父自豪地說。

早年祖父以打鐵為生,雖然現在看來很難相信那雙虛弱的手曾經握過那把巨大的錘子。

盛夏的一個晚上,我和祖父談完話,我正準備起身時,他抓住了我,“謝謝你,小家夥!”他用一種非常疲勞而虛弱的聲音說,“你要牢記我的話。”

一刹那,我被深深地感動了。“放心吧,爺爺。”我發誓說,“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您的教誨。”

第二天,媽媽告訴我,祖父已經離開了人世。

在遺囑中,祖父把那塊他最心愛的表留給了我,但在我不能確保它完好無損時,則由母親代為保管。我母親想把它藏起來,但在我的堅持下,她答應把表掛在起居室裏,這樣我就能經常看到它了。

在那個可惡的夏天之末,我成了一所新學校的新成員。這兒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很陌生,有一段時間內,我很少與其他的男孩交往。在他們中間,有一位很富有的男孩,他經常在那些人麵前炫耀他的東西。我承認,他的腳踏車是新的,他的靴子是高檔的,他所有的東西都要比我們的好,除了那塊他自認為是最棒的表以外。

正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表不但走時極為準確,而且還有精致的外殼,難道這不是最好的表?

“你的表遠沒有我的好。”我宣稱。

“真的?”

“當然,是我祖父留給我的。”我堅持。

“那你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界。”他說。

“可我沒有把他帶在身邊。”

“你肯定沒有!”

“我下午就拿來,到時你們會感到驚訝的!”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讓母親把表交給我的辦法,但沒有結果。突然,我記起來那天正好是清潔日,我母親把表放進了抽屜,等她走出房間,我把表放進了口袋。

我急切地盼著回校。吃完中飯,我從車棚推出了自行車。

“你騎車子去上學?”媽媽問,“我想應該將它修一修了。”

“隻是一點小毛病,不礙事的。”

我騎得飛快,想著將要發生的激動人心的場麵,我仿佛看到了他們羨慕的目光。

誰知,倒黴的事發生了,車前突然躥出一條狗,倉皇之間,我死命地捏了後閘,然而,在這同時,閘軸斷了,這正是我所說的不礙事的小毛病。我趕緊又捏前閘,車子停了下來,可我也撞到了車把上。

我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顧不得疼痛,忙用顫抖的手拿出那令我和我祖父都視為最重要的表,可在表殼上已留有一道凸痕,正麵的玻璃已經粉碎了,羅馬數字也已經被古怪地扭曲了。我把表放回口袋,慢慢騎車到了學校,痛苦而懊喪。

“表帶來了沒有?”男孩子們追問。

“我母親不讓我帶來。”我撒了謊。

“是嗎?看你這樣是不是在蒙人啊?”那富有的男孩嘲笑道。

“多棒的故事啊!”其他的人也跟著哄了起來。

當我在課堂上坐下來的時候,心裏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我不是在為受到同學們的譏笑而難受,也不是因為害怕母親的發怒而不安,我所想到的是祖父躺在床上,他虛弱的聲音在響:

“要忍耐,忍耐……”

我忍住了沒有哭,因為我已答應了祖父要忍耐。黑信

——雅·哈謝克

作為瓦爾傑茨基公國的國王,弗裏德裏赫此刻非常興奮,他乘坐馬車緩緩前行在同樣興奮的人群中,忽然晴天霹靂似地有一封信飄落到他的膝上,不知是誰扔進來的。

弗裏德裏赫國王笑眯眯地讀信:

“陛下,您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傻瓜中的傻瓜!”

弗裏德裏赫國王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正如次日報載,國王當時因突感身體不適,於是慶祝盛典立即停止,弗裏德裏赫國王駕返回宮。國王一回到宮裏,便躲進了書房,潛心琢磨那封大逆不道的信。他至少把“陛下,您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傻瓜中的傻瓜!”字句念了五十多遍,早已經達到背誦的地步了,這才猛然發出一聲驚呼:“這個壞蛋連名字也沒留!”

他氣得在書房裏走來走去,邊走邊嘮叨:“陛下,您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傻瓜中的傻瓜!”

半小時後,國王下令召開國務會議。

“愛卿們,”他頹喪地向他的四位樞密參讚道:“在寡人登基30周年紀念的今天,不知哪個混蛋將一封黑信投進了寡人所乘的馬車。信上說:‘陛下,您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傻瓜中的傻瓜!’”

四位樞密參讚聽完,臉變得蒼白起來。男爵卡爾低聲說道:

“陛下,那封信不是寫給您的吧?”

弗裏德裏赫國王龍顏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