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難回首
家庭人口多,從未搞過農業勞動,以前在城市隻做些家務。農業勞動初以為隻要有力氣,其實不然。做任何事情都要有技術,犁耙、農具製作、收割貯藏、牲畜喂養等。我是老朽,學知識不難,幹農活還是外行。就說一把鋤頭柄,安得太直,挖土就進不去,安得太勾,挖土就難得彎腰。一條扁擔,刨得太薄容易斷,太厚又沒有彈性。
我們知道袁老師談農活的目的是避開政治。可是我們的好奇心急切地想讓他談自己的經曆。聽說他1949年大學剛畢業就參加了解放軍,後來怎麼轉業,又怎麼被打成右派?今天是個好機會,我們總想弄明白。
經不起我們的再三追問下,袁老師很難為情地介紹他坎坷的經曆。
我家解放前開布店兼賣雜貨。父親苦心經營,從不買地。我和老三在省城讀大學。在學校裏都參加了,反對美國水兵皮爾遜強奸北京女大學生沈崇事件。學生分兩派,一派站在國民政府一邊宣傳勘亂剿共,一派反對政府出賣主權,把皮爾遜交給美國政府處理,隨之反對打內戰抓壯丁和苛捐雜稅。
省城和平解放,我們這派同學很多參加了解放軍,也有些參加了工作隊進了政府。當時的大學生無論在政府在軍隊都當寶貝。我進了軍隊學習了一個月,分配到團部做文職工作。我們的部隊屬四野,後來南下兩廣,進山剿匪,深入匪穴,差點掉了命。我那時血氣方剛,申請下連隊上戰場,出生入死,毫不顧及。
匪患肅清以後,各地政府開展工作,收糧土改,工作繁忙。我分在區政府工作。我認為現在革命成功了,應該回家鄉。父母妻子不斷寫信要我回本地工作。我一輩子最大的錯誤就在這裏,讀書時就成了親,隻想著和家人團聚。我小資產階級情調,總想著妻子的眼淚。和領導講了幾次,最後打了個招呼背著背包就回家了。這樣就脫離了革命隊伍,當時一點也不感到惋惜。等後來識得秤來沒有肉賣了,悔出草來也沒用。如果我當時不回家,至少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你們年輕人要吸取我的教訓,一不要過早成家,二不要留戀家裏。大丈夫要四海為家,以前途為重。
我們在農村能那樣吃苦,十來年咬著牙根不結婚,與袁老師對我們的觸動是分不開的。他將一個美好的前程換了一杯苦酒,我們長久地思索這個問題,一遇到困難就想到這個教訓,前車之鑒,誰不謹慎!種壞陽春隻一年,討壞婆娘是一世。想到袁老師的一切,我們就膽寒,就下狠心。
袁師母和女生把蒸好的苦蕎粑端到桌上,大家一直心情沉重,都默默地吃。
後來你怎麼到學校教書?
袁老師沉默良久說,回到市裏,政府同意我我到一中教學。開始什麼都教,缺哪科教哪科。後來幹我的本行教物理。
袁老師也學會了抽喇叭筒,抽了半支又掐滅了,他沒有癮,隻作為排解苦悶的消遣。
也該我倒黴,恰好和我的對頭在同一個學校,對頭就是在大學裏站在對立麵擁護國民政府勘亂剿共的那個徐世勳。我參軍幾年沒和他見麵,不知這個老手怎麼混進黨內,當起了這所中學的教導主任,在我頭上指手劃腳。我看不慣,常和他頂牛。他表麵上沒奈何我,背後做怪。很多事情後來才知道。
袁老師,後來打右派是怎麼回事?不知哪個冒失鬼冒出這一句。
哎,往事不堪回首,袁老師搖搖頭說:一九五七年打右派,全市教師暑假集中在一中學習。先是大鳴大放,要大家對黨提意見,幫助黨整風。小組討論,大會發言,寫大字報。領導規定每個老師一天要對黨提多少條意見,寫多少大字報,沒完成任務的要做檢討。大家挖空心思,無話找話,沒意見找意見來完成當天的任務。大家的肚子挖空了,再也想不出來。領導就個別談話,動員啟發,說一個人對黨是不是真心,就看對黨提的意見多不多,幫助黨改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