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滿腔遺恨3
唱聲婉轉，一會兒高一會兒低，長腔短調，聽得一個個入了迷。經文上把世上各種命運遭際評說唱出來。這些唱詞一般年輕人都不理會，老人們都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桐四爺，八十多歲年紀，六根親近，耳力眼力都不錯，撐一條自刻的龍頭拐杖，走來聽經文。旁人搬把矮竹椅讓他坐，他一邊聽一邊點頭。
桐四爺雖然劃了富農，但因為年紀大，一切鬥爭和義務差使都由他五十多歲的兒子和兒媳頂著。他好象退休的農民，在家頤養天年，抱孫子，織雞籠。他長長的眉毛差點蓋著眼睛，牙齒有點稀疏，說話聲音很小，從來沒有生過病。常常慨歎：“黃土已埋到我脖子上來了。”他經曆了清朝、民國、新中國，見多識廣。年輕人總纏著他講老古套的故事。這個地方偏僻，很少經受戰爭的洗禮，唯一的洗禮就是逃日本。他講的故事不是逃日本，就是國民黨時期選柄大代表，抓壯丁。他說，沒那個朝代像現在這樣鬥爭不斷。
他年輕時幹活是一把好手，家裏十幾畝田地被他耕得流油。他隻知道生產，不懂外麵的形勢，一九四九年還在修新屋，屋子剛修完就土改，劃了個富農。共四間房的新屋分了兩間給貧下中農，一間做公房用。他自己隻得了一間。當時氣得七竅生煙，自己辛苦得來的，憑什麼分給別人。當初想找工作組求求情，自己半輩子辛勞，沒有半點劣跡和剝削，要求留住這座新屋，把老房子分出去。他想得天真，幾個會開下來，所有地富的田地，房屋都被分了出去，他一個人還能扭轉乾坤？也就作罷。
他端坐在竹椅上，一邊捋著長須，一邊吧嗒吧嗒地抽著一支長煙管。這煙管是貓竹蔸做的，連根挖出，削掉竹根，蔸部竹節短而粗，銅煙嘴，銅煙鍋。這煙管用了半個多世紀，通體紅色，鋥光發亮，成為他的愛物，旁人見了，也愛不釋手。
和桐四爺一起來聽經文的另一個老壽星仲二爺，今年九十多歲，耳不聾眼不瞎，手腳粗大，還經常下池塘撈魚蝦。大隊各池塘都是他的菜園子。六十多歲時，他一個人搖一部水車，年輕人兩人搖一部水車和他比賽，兩支香燃完了，年輕人倒下了，他還在繼續車。他兩隻手各搖一個車柄，如雞啄米一樣飛快。他現在雖是耄耋之年，仍然有一米七多的個子，腰板硬朗，可以想見他年青時的形象。
現在這兩位老人在聽著和尚念經，品評世上的事。從西太後說到同治、光緒、宣統，再是袁大頭、孫中山，蔣介石，再到解放，到本大隊、楊根球。聽了兩天經文，他倆也念了兩天經，說沒有哪朝哪代象今天這樣有本領，能夠動員全大隊也就是以前兩個保的人力物力來鬥人、打人、抄家。
晚上是最熱鬧的時候，全隊男女老少都集中到南開家的堂屋裏來看熱鬧。銅腦殼此刻躺在棺材裏全身筆直，作古正經，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任憑外界如何敲打，他好象聚精會神地傾聽著晚輩給他祈禱和祝福。
伍和尚此刻成了最權威的指揮者，銅腦殼的兒子兒媳孫子，形成一個小隊，白孝服，白高帽，小白旗，低著頭按著順序一遍又一遍地圍著棺材繞圈子，跪跪拜拜。
狀先生戴著老花眼鏡拖著長腔念著祭文：
時維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元一九七一年辛亥歲，農曆八月十七夜，奠之良辰也，致祭孝男南開立叩：謹具香燭炬帛，三牲酒醴，時饈清酌，一切不典之儀，致修祭於新逝世，故顯考楊公諱湘勤老大人西遊，享年五十八壽之靈位前，悲痛而泣。以文曰：
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