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感動與騷動一部小說好還是不好,判斷的依據有無數條,於是,無數的理論應運而生,從多個角度多個側麵,生發和闡釋小說的內容,測量和糾察小說的形式。這些理論千姿百態,與千嬌百媚的小說相比,頂多遜色一星半點。它們有的放矢也隔靴搔癢,信口雌黃也一針見血,洞幽燭微也望文生義,大而無當也高屋建瓴,它們有時敏銳如勘探儀,在小說的礦脈中尋奇覓勝,挖掘隱藏在字縫之間或文本背後的奇珍異寶,它們有時冷漠似解剖刀,給血肉豐盈的小說生靈開膛破肚,將無限生機封存在福爾馬林的標本瓶中……它們寄生在小說身上,讓人愛恨交織,既可以是解放小說的救世主,又可以是屠殺小說的劊子手。但不論小說理論優長多還是毛病大,我這個逾四十年而興致不減的小說讀者,給予它的都是尊重,並完全相信,若融會地而非機械地掌握和運用這些理論,必將有助於提高閱讀的質量,也有助於讓小說這門愉人娛人也愚人的藝術,更成其為小說而不是別的。小說的使命是擺弄人,其主要目的,是給情感造型,給負載情感的生活提供比喻。可情感和生活都混沌模糊,又蕪雜紛紜,終致小說也似是而非,在這種背景下,以理論去佐餐小說,讓蜇伏於比喻中的生活方便顯形,讓寄寓在形象中的情感易於索解,其合理性,也就不難被接受了。但合理的存在與事實的存在,往往不是同一碼事,其間的距離,比小說與小說理論間的距離還大一截。比如科學飲食營養配餐,誰都知道有益健康,可絕大部分家庭的一日三餐,仍由腸胃的習慣和舌頭的味蕾支配主宰,科學與營養隻能兼顧。現實中的閱讀也是這樣。除了文學課堂上的教授與學習,或專業機構裏的分析與研究,沒人把小說理論當閱讀指南,倒常常視其為贅生物或絆腳石。很明晰的道理,一個官員沒有腐敗,並非因為記牢了廉政箴言,而另一個官員貪贓枉法,也與他忽略了對廉政箴言的朝背晚誦沒有關係。一般來講,那個廣闊散漫的讀者群體,消費小說時不按圖索驥,由於沒有教條的約束,他們對自己判斷標準的粗略和取舍原則的簡易,並不羞愧反而滿足——在我看來,這不偏離小說的美學立場,倒挺吻合小說的美學精神。比如我的閱讀,固然在有些時候,要受縛於專業需要的條框限定,情不情願,都得舞弄起理論的勘探儀與解剖刀,去鉤沉索引或五馬分屍。可更多的時候,在小說的世界裏東遊西逛,我隻是個連體育課都沒上過的赤足少年,單憑一股沒來由的衝動,就能在一個既無球門更無裁判的足球場上熱鬧一番。玩樂是我的第一需要,甚至也是唯一的需要。顯然,我的美學態度就粗略簡易,可沒有辦法,我的確讀得越多越直覺主義,越趣味主義,越某種意義上地無政府主義:一部小說好還是不好,在我看來,隻取決於它是否好玩有趣,刺不刺激,依文雅的說法,就是看它是否打動人心。小說是供人讀的,用心是閱讀的前提,一旦讀出妙處來了,怦然心動是自然的事情。當然,這個用心並不艱辛,更不霸道,無須殫精竭慮隻須意隨筆遣。小說不是應考習題或整黨材料,讀它不是責任義務,用心待之,隻出於讀者的自覺自願——也有些喜歡做文學秀的人麵對小說時三心二意,那是另一回事,他們是演員不是讀者。但打動人心隻是籠統的說辭,即使一部小說把不同的讀者都打動了,那些讀者心的“動法”,也沒法不五花八門。決定著此“動”與彼“動”的,是每個人不同的審美訴求,而這訴求,與每個人藝術感應力的寬窄和深淺關係緊密。據我所知,許多讀者的有感而動,以鼻酸眼濕作為標誌,俗稱感動,由通行的倫理尺度和雷同的價值參數規範而來,屬於同一生態環境下的共性化情感,在閱讀時,無條件地依附於可言傳的道具演示,隻為故事情節或人物命運而笑罵歌哭:哇,太殘酷了/多偉大呀/好悲壯耶/真神奇喲!我們初涉小說的園地,把讀小說當成聽評書時,或隻流連於教化訓誡的瓜田李下時,所收獲的,多半就是這樣的精神果實:感想淺表,感受空泛,感悟蒼白。但小說的園地姹紫嫣紅,累累的碩果品類繁多,那些不肯止步於“從前有個山山上有個廟……”的讀者,沒法滿足於光把幹癟和蕭條采摘下來。小說由事物勾連而成,但演示事物,隻是它闖關奪隘前的虛晃一槍,它真正要闖的關卡奪的隘口,是對事物間微妙關係的把握處理,並將那些關係結構成新鮮的圖譜,解構為奇異的布局。閱讀與寫作本質上一樣,也是一個藝術的過程,可藝術之於事物,從來不是為了知道,而是為了覺悟和體驗。知道隻是對道具的了解,覺悟及體驗,才是對人性的發現和介入。我們都知道,給人下定義特別困難,其實定義小說也是如此,要說明白何為小說,幾乎沒人敢三言兩語地蓋棺論定。這也是小說的妙處之一,與人一樣妙不可言。或許正因了這樣的理由,總也弄不明白自己算個什麼玩意的人類才需要小說。但說人不是什麼就容易了,小說同理。人不是光豐衣足食就敢妄稱幸福的豬,這應該不錯,同樣不錯的是,巡演英模的鐵與血或春晚民工的歌與淚,文學化程度再高也不是小說。推理下去,便可了然,去小說中尋找感動,很像去愛情裏討生活補貼,不能說討不到,不能說不該討,不能說討了就是玷汙什麼褻瀆什麼,但文不對題是肯定的。好小說完全可以讓人感動,但讓人感動的小說未必就好。許多小說滿身優點,偏偏就沒有感動這條。在我看來,誘人騷動,這才是好小說的共同指標。依據我們慣常的概念,騷這個字眼有點輕佻,不低眉順眼,不中規中矩,不道貌岸然,而是目光蒙矓身段妖嬈,作為一種不和諧音,奏鳴在以偽道學假正經為時代主旋律的交響樂中。但我喜歡它的異端品質。它的奔放與曖昧,猶疑與坦蕩,享樂主義與戲謔精神,以及明知不可為卻偏要為之的冒犯的勇氣——通過牢騷和騷擾,去以弱抗強以卵擊石——幾乎就是小說的性格寫照。很難否認,屈原的騷體芳菲流轉,與因騷而動的人性意趣的聲應氣求沒有關係,而作為屈原的同行,諸如我吧,若有幸被稱為騷客騷人,除了自慚騷得不夠,格局太小,心中的驕傲是由衷的。騷動是一種不安的狀態,隻可意會,其標誌是神迷心癢,有點像誤入一個移步換景的精美園林,又有點像在考場上,忽然對一道原本熟記的試題答案產生了懷疑,更有點像回味暗戀對象的驚鴻一瞥時,一會覺得那是示好的秋波,一會又認為那是厭惡的睥睨。與感動比,騷動樣貌多變,表情糾結,遍食百家又自給自足,來路不明且去處難定:它的悲喜是莫名的,它的好惡是夾纏的,它的苦甜是不確的,它的痛快是伴生的。寫小說是一項把玩藝術的智力遊戲,讀小說是參與這項遊戲,最深刻和廣泛的參與,無疑是對這遊戲進行挑剔和批判:通過挑剔以審視成見擴大認知,通過批判以擺脫拘囿更新架構。感動不生成這樣的能力。故事是感動唯一的酵母,若背叛故事,感動便失去了存活的根基,因此,感動常常隻能愚忠,蒙昧地閉上洞察的眼睛,渾噩地垂下創造的雙手,與小說建立主仆的關係:小說說哪是開頭它便哪裏抬腿,小說說哪是結尾它便哪裏停腳。騷動則不然,它與小說建立對話的關係:因平等而融洽,因融洽而認同,因認同而親和,因親和而勾肩搭臂或脖子粗臉紅。它挑剔時,從不迂闊地向“寫什麼”發難,它批判時,隻明敏地向“怎麼寫”問責。騷動多情,多情者易感,能夠將它點燃的引線,可能藏匿於一部小說的任何地方:一段對話,一個細節,幾句器物描寫,幾處心理分析,某些修辭手法的妙用,某種版式設置的獨特……都能給騷動以翕張的力量。騷動引領讀者踏上閱讀之旅後,並不反對起點終點的涇渭分明;但它同樣看重的,甚至更為看重的,是起點終點的混淆不清:這邊起於茫茫雲深處,那邊終於遙遙地平線,而頭尾間所有風物景致的旁逸斜出或不知所雲,除了江山一統時讓人豁然開朗,各抱地勢時,也讓人若有所思並似有所悟,如是,江山從地勢中所聚攏來的,除了擴大了的麵積,更有增殖了的體積。從表麵看,小說呈示的是時間生活,但無法否認,最終讓時間生活熠熠閃光的,必然是其間的價值生活。價值生活虛有其形而實在其影,千變萬化又無可計數,屬於無法言說的靈魂的信息,自由地播撒在目的性思維之外的非理性田野,它傳遞另類知識,動搖固有秩序,以特立獨行的個體意識背棄和挑釁約定俗成的集體意識,建立自我的生存經驗。價值生活並非空穴來風,它在敘事的原野裏破苞綻蕾,再成長壯大,而敘事的原野,因肥沃廣袤而哺育萬物,單調的讓人感動隻是它手邊的花之一朵,豐饒的誘人騷動才是它懷裏的繽紛百花。敘事以想象和語言灌溉小說,在這一過程中,它行使的是上帝的職責,發掘與命名世上那些無從指認又無以言表的幽暗部分,讓那寂寂的幽暗成為幸運的種子和獨立的新蓓,有機會萌芽吐蕊,有條件競豔爭榮。敘事再現上帝的神跡,足以證明小說比故事寬闊高級,但這不是最主要的,更為主要的是它能證明,插足在新聞、科技、曆史、政治、經濟乃至哲學和宗教的隊列之中,小說不僅不是附庸,不是配搭,不是抱養的棄兒或混飯的食客,還是個最有資格也最有能力以揶揄打趣甚至捉弄挑逗的方式,籠罩它們覆蓋它們的聰慧的兄弟。就寫作者來說,光會配製感動是手藝人,藝術家才能誘發騷動——當然,手藝人也讓我尊重,可對藝術家,我懷有戀人般的欣賞與喜歡。而就讀者來說,那些有能力超越感動抵達騷動的,在我眼裏更可愛些。粗糙的心靈也會感動,但能騷動的,定然是一顆敏感的心靈。敏感的心靈豐姿綽約,適合於落戶人的胸腔。我以為,那些讀小說從來都體驗不到騷動的人,最好先別草率地責怪沒好小說,更該做的,也許是心平氣和地三省吾身:何以麵對斑斕的藝術風光,自己的心跳卻單調刻板,不解風情,不識風韻,不知風月,不諳風流。剩餘的麥穗寫小說的妙趣之一,是它總能以種種稀奇古怪的方式給你帶來神秘體驗,讓你驚訝精神活動之委曲,感歎心靈世界之詭譎。我喜歡神秘。二○○○年夏天,我電腦出現過一次毀滅性“崩盤”,抹去了那之前我寫在電腦裏的全部文字。懶惰的我沒任何備份。當時,我寫了一篇萬字長文,哀悼我電腦裏的二三十個小說開頭,思考我寫作中遇到和想到的種種問題。那篇文章叫《消失的小說》,其中有一段話是這樣說的:停工待料的原因很多,但我敢肯定,絕不是我對“文革”故事喪失了興趣。不,在我的寫作曆史上,以後,若由於才力不逮,我隻給自己一次把小說寫成批判稿或控訴書的機會,我所選擇的內容,也不會是直接危及到人的/我的當下生存的任何事情,而隻能是貌似遠去的文化革命。引發我這番意氣之辭的,是一部叫《安樂窩九號》的長篇開頭,有三萬餘字,它將講的,是一幢陳舊破敗的住宅樓裏各色人等的“文革”故事。它起筆於毛澤東發動“文革”三十周年。我以為它在我的寫作史上已成死胎,因為從它的雛形看,它的確有批判稿與控訴書之嫌。我的藝術道德不允許我拿批判稿控訴書濫竽充數。但寫作的神秘性在此彰顯,我自己都沒想到,數年之後,它竟能長成個近三十萬字的壯年男子,名字也變成了《我哥刁北年表》。我這樣說,不是要表明“安樂窩”和“我哥刁北”是同一篇小說。我很清楚,即使“安樂窩”最終被我搭好建成,它與“我哥刁北”也非同類,從故事設計到結構方式,從出場人物到情節安排,從敘述語調到風貌旨趣,它們不會有半點相同。那我為什麼要把它們中的前者看成後者的胚胎,又把後者看成前者的果實呢?容我慢慢道來。《安樂窩九號》也不是開始就叫這個名字,在它隻是一片空無時,在它隻有幾百幾千字時,在它超過了一萬字兩萬字時,它也叫過《節日》和《饕餮》,如果它沒夭折於三萬字,而是徑直長成了三十萬字,我不知道它還會不會叫別的名字。叫什麼也許並不重要。但命名從來都是儀式,而儀式,正是神秘的因或者果。是這時,發生了電腦“崩盤”事件,“安樂窩”隨即化為廢墟,“這一條”通往神秘的寫作之路仿佛斷了。它沒斷。我說過,我電腦裏和“安樂窩”一道化為廢墟的,有二三十個小說開頭,時間一久,在我記憶裏風化湮滅,成了它們唯一的命運。這很正常,時間是死亡的秘密戀人。可再謹慎的私情也能導致懷孕,而拒絕婚生,恰恰是許多藝術品的光榮所在。“安樂窩”成了奇跡的幼芽,它沒像它的同伴那樣成為“消失的小說”。是的,它實在的生命確已消失,但死亡與時間這對喜歡惡作劇的父母,卻把它作為一粒虛有的種子留了下來,誘惑般地,向我展示和開啟它的頑強。其實我看不清它,就像看不清陽光如何驅除黑暗,微風怎樣拂過麵頰,但陽光的明亮與微風的涼爽,我又確實能感受到。套用瓦爾特·本雅明那個著名的比喻就是,“安樂窩”在我心中展開的方式,不是由一隻紙船展開為一張白紙,而是由一株花苞展開即綻開為一朵鮮花。它不作為具體的構想存在於我頭腦中,而是作為飄忽的幻影、模糊的意念、無形狀的呈示與不確定的發現,存在於我的感覺之中。感覺是我生命的養分,尊重它是我的不二選擇。就這樣,“安樂窩”這顆時間與死亡私孕的種子,借我之腹發育了起來,漸漸地,我終於能看清它了,看到它正由一隻青蠶變成飛蛾,正由一幢陳舊破敗的建築變成一個命途多舛的壯年男子。二○○四年初,我再度開始分娩它,並以《我為我哥寫悼詞》對他重新命名。大約又是寫出三萬字後,我腹中另一粒虛有的種子,忽然破空而來,這個叫“SBS”的家夥,像個霸道的小弟弟那樣插隊加塞,要搶在“我哥刁北”前出生麵世。“我哥刁北”大人大量,安靜地看著小弟弟茁壯成長,直到二○○六年金秋時節,我的《代號SBS》定稿之後,它才悄然踏上成熟之旅。我願意多說一句的是,在它十七個月的分娩旅程中,它還接受過我為它舉行的另兩次命名典禮:一次叫《死前史》,一次叫《亡》。在《我哥刁北年表》裏,主人公刁北是個書生,喜歡格言警句。如果由他總結他自一九九六至二○○八的漫長旅行,他也許要說:寫作的確是神秘之事,但寫作不為製造神秘,而是為了戳穿神秘。最後我想引維克多·雨果寫死亡的兩行詩結束此文,我認為它與“我哥刁北”有些互證的關係。它與我這篇短文也有關嗎?我希望有。嚴峻的收割者,手執著大鐮刀前進一步接一步,沉思著走近剩餘的麥穗我的小說主題(一)寫作是一種反抗方式,我越來越堅信這樣的觀點。是的,作為一個多少有些抽象含混的邏輯結論,反抗的意義,往往不是一個寫作者在寫作之初就能意識到的,它是我們在漫長的寫作實踐中逐漸總結和提煉的結果。打個比方吧,這就像人類最早製作衣服,考慮的隻是蔽體與禦寒,但到了後來,衣服的最大功用卻是幫助人類實現自我美化。寫作為的是反抗什麼呢?這問題容易產生歧義生成誤會。但沒辦法,人類的所有語言和文字,不論怎樣準確,也都要與歧義和誤會相伴而生,去除遮蔽抽取精義,倚仗的隻能是我們心靈的寬闊程度。事實上,說到這裏我們已經觸及到了“反抗”這一詞彙的冰山一角,寫作行為的源遠流長和綿延不斷,恰好就包括了對歧義與誤會的一種反抗。事實上,我的“反抗理論”並不新鮮,反抗存在於我們生活的所有方麵。比如,健身是對衰老的反抗,學習是對無知的反抗,起義是對壓迫的反抗,遊戲是對枯燥的反抗。我之所以格外強調寫作的反抗意義,是因為在我看來,任何具體的反抗與理智的反抗都是物質的、功利的、形而下的,隻有抽象的反抗與本能的反抗才是精神的、純粹的、形而上的。在我個人的生存活動中,我更看重精神的、純粹的、形而上的部分。那麼我的反抗理念是如何建立的呢?我知道,它隻能來之於我的寫作實踐;可我的寫作實踐又何以能幫助我提取出如上思想呢?我以為,這大概與我始終鍾情的一個小說主題有些關係。我的許多小說,不論寫作動機怎樣,都凸顯或隱含著一個情欲主題。以我的兩部長篇為例,在《證詞》中,我試圖思考獨善其身的是否可能,在《回家》中,我想要觀察精神家園的如何毀棄。可有趣的是,隨著它們情節的發展與故事的演進,我發現,它們的內在結構卻是由情欲主題搭建起來的,是情欲主題保證了它們前行的腳步能步步為營;我甚至認為,如果情欲材料在我的小說屋宇中不是梁柱椽檁,而隻是盆景花瓶,那我的“獨善其身”沒準就不會實現,我的“精神家園”也很可能無從打造。在我的其他小說裏,這樣的情形也不鮮見,顯然,涉足情欲主題我幾乎情不自禁。過去有個說法叫愛與死是永恒的主題,我所說的情欲主題,無疑與前者搭邊。但我不想不負責任地把愛這個詞彙任意搬用。“愛”很可愛,可遺憾的是,它如今已被奸汙得穢痕斑斑,其真實麵目模糊不清了。可我願意尊重它,我尊重它的方式就是讓它退隱到情欲背後而不是相反。既然情欲主題與永恒沾邊,也就是說,情不自禁地拿它說事的小說寫作者不獨是我;但別人為何對它留連忘返我不清楚,我隻知道,作為一個素來對職業規則心懷敬畏的人,我樂於在情欲主題中安營紮寨而不是隻當匆匆過客,並非我要刻意地弄色獵豔以炫人眼目引誘視聽,也不是因為操作得得心應手了就輕車熟路地批量生產標準型材。我想,我樂此不疲地在情欲的疆土上摸爬滾打,大約理由有二。第一個理由比較簡單,我喜歡情欲這件事情,對情欲本能在人身上的發生發展走向路徑,對情欲本能對人的思想行為的啟示淘洗影響刺激,充滿強烈的窺探熱情。第二個理由稍微複雜,大概易與文學講義上的某些款項產生